“可是到现在,也不过才斩杀过几个腐尸而已。”他低头,“跟着我这种人,想必也立不了什么大功。”
庙宇外的月亮在缓慢滑动。
“你去临京城,做什么?”陈落桐颔首,悄悄抬眼看着他。
尹双赤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从门派的山上下来这一路,他是自觉不应该透露太多师门的秘密的。可是掌门她一没说这趟行程究竟是秘密的还是公开的,二没像往常那样嘱咐自己务必保密。
最重要的是,在上一家驿站里歇脚的时候,店小二只问了两个问题,一是客官可是沉刀派弟子?二是客官可是要去临京城?
纷纷回答了是之后,驿站内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降异象大衰国运,沉刀派终于要出手咯!”
然后留尹双赤一个人很尴尬地坐得笔直,脸上只得挂陪客笑容,连声说谢谢谢谢,其实也
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干脆利落啦
所以,这是一个自己不透露,天下人也都看得出来的秘密。
“你知道,临京城后面,是一座叫沸雪的雪山吗?”尹双赤问。
陈落桐有些费解地微微睁大眼睛。
“那你知道,传言鸢雪就是那沸雪山顶的巨树枯败而落下的叶片吗?”
她愣了片刻,更是摇摇头。
尹双赤很费解,这个传闻应该是天下皆知才对。
不过看看这片雪原破庙,传闻传不到这里,倒也不是怪事。
“总而言之,我得去那里看看。”他说。含糊了师门的目的和这把刀的用途。
“就是那种斩妖除魔的人吗?”陈落桐问。
“算、算是吧。但是师门里配得上这个名号的人更多,我只是个嗯,普通的人。”
尹双赤不知道现在究竟算作什么时间。陈落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只是抱膝坐在自己身边。
胸腔闷紧,不知所措。他索性主动开口,不想再说自己的事情:“你又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因为鸢雪吗?”
陈落桐柔柔抬眼,不知所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了。”
“那你遇见过腐尸吗?”
“捡思思小狗的时候遇见过,那是他们爹娘。被我用棍子敲死了。”
“说起来,我进来的时候就很好奇,你说这个庙宇供奉的究竟是谁啊,外面的神像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不好奇,我也不知道。”
说完,尹双赤沉默下来:“你不困吗?”
陈落桐看向他,片刻后摇了摇头:“不。”
再然后,她垂下眼睛,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我这样,你没法休息吗?”
尹双赤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抿抿嘴没说话。他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而感到歉意,更不想把没法睡觉的错误简单归咎到她身上。
“这里的贡品,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陈落桐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嗯等我从临京城回来,就给你们带许多好吃的。”尹双赤说,“那些贡品不知道放了多久,还是先别吃为好,真的。”
陈落桐笑了笑。
只是牵扯起嘴角的一丝笑容,仿佛向倒映着月亮的潭水扔进一片将融雪花,轻易察觉不了。
随后她站起身,走回原来的床铺。
见她躺下,尹双赤便也躺了回去,把刀复又抱在怀中,并且为了入睡而继续开始胡思乱想。
其实他觉得自己并不一定能回得来。
穿过临京城,便是沸雪山,传闻鸢雪就是从那座山峰的参天巨树上落下。
巨树与临朝江山开国同日出现,鸢雪是巨树将死而掉落的花叶,也是临朝国运衰落而化形的异象。
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从临京城传到整个江湖。
因为并没有人成功攀上过沸雪山,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巨树。从山脚向上仰望,在天气晴好时也只能看见朦胧的树冠曳影。
偏偏这柄刀在打造好时,那时的掌门将它藏起,并放出一言:
“他日若巨树枯败,山河动荡,当以此无名刀斩落邪祟,削花除叶,断根绝系,以巨树命脉,续海晏河清!”
简单来说,就是带着这把刀上沸雪山,把巨树根给砍了。
按民间传说的说法,以那参天巨树的体格,真不知道是巨树根系先断,还是这把刀的铁皮先秃噜。
高手云集的第一大门派,这把无名刀竟就这样落在了自己手上。
掌门将刀一给,地图一丢,马一拍,就这样上京了。
还真是一介无名弟子和一把无名刀的组合。也不知这把刀究竟看中了身上哪一点,难道是命大吗?
可是如果命足够大的话,理应不会丢马才对。
光是这样的思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活着回来的样子。
尹双赤想。古往今来,应该没有大侠的脑内活动是这样的,即使初出茅庐,也都是来往如风快意恩仇,哪有大侠会夜半三更思考马的事情,何况还是被贼给偷走的,丢人极了。
他偏过头,悄悄看了一眼陈落桐和思思小狗的方向。
微弱的炉火哔哔啵啵。破庙四面漏风,靠着这一方用黏土草草捏的炉子,竟然出乎意料得暖和。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愿意在这里多住几日。
第125章 鸢雪沉刀录 第二、三幕
第二幕
临京城朝堂。日。
“冤枉………冤枉啊!”
“跪下!”
“冤枉啊吾君!冤枉啊!”
苏木辛抬起眼睛。
主座之下是整个朝野, 百官分列,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被带上朝堂的是吏部尚书刘起竟,已被关押在天牢中七日, 今日重新在百官众目睽睽之下拉上朝堂,是因为他主犯的案子今天终于可以在此了结。
“冤枉。”居高临下看着他, 苏木辛用手指扶着额角轻声道,“爱卿又何来冤枉呢?”
刘起竟身着囚服,颤抖地跪在地上,刚要开口, 身后的守军再次传报:“报吾君,被杀孩童生父生母已经在门外请候了。”
“传上来。”
“传被杀孩童生父生母上朝——”
“啊………啊!”刘起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并且瞬间又被守军拽了起来。
二十余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上前行礼,而后站在刘起竟身旁, 面容愁苦,仍在低声抽泣。
苏木辛往立在左侧的人身上看了一眼:“郁相。”
宰相垂目拱手, 而后上前, 注视着跪在脚边的罪臣。
“吏部尚书刘起竟。”他极其清淡地咬字, 眉眼疏朗而不含一丝情绪。
“罪……罪臣在。”
“天降异象,鸢雪屠生。天下百姓无不延口残喘,如穷鸟触笼。而你却借招收奴仆为由, 将贫苦人家幸存孩童十六名带入府中, 割舌削颅, 放血炼药。”
说到这里, 宰相向那些孩童父母的方向抛去一眼。听到那两个词时,这些百姓无不闭目掩面, 痛苦至极。
随后, 他又把目光投回到罪臣的身上。
“罪无可赦, 按律当连诛九族,斩首示众。”
当刘起竟听到结论后的一系列动作和狡辩都还没开始,苏木辛突然抬起手:“斩首示众罪罚过轻,换一个。”
“?!”
宰相回过头,与苏木辛对上目光,微微挑起眉头,不过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动作。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五岁啊!连尸首都不剩,只有骨头渣了!”
“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割掉他的舌头!放掉他的血!”
“……”
坐在稍显宽大的主座上,苏木辛沉默地看着这些生父生母已经超出了朝堂礼法的怒火,像是默许一般,并未言语。
宰相闭目,再次颔首柔顺地向她行礼,转过身。
既然要换一个,那就换一个。
“吏部尚书刘起竟,罪无可赦,当连诛九族,放入烹锅烩成人炽,赐予孩童生父生母……”
他微微停顿,特地与罪臣对上双目,利光从中闪过,“分食。”
“!!!”
最后两个字一出,朝野一片哗然。
连那些孩童的父母都愣住了:“分………分食?”
罪臣刘起竟口溢鲜血,险些昏倒。
开国至今,还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沉重而怪异的罪罚处决。
但是对于这样的罪臣而言,为了炼制规避鸢雪之毒的丹药,将十六名无辜孩童带进府中,割掉舌头砍去脑袋放干血液,本就是超出了一切底线的死罪,无论怎样处决都不为过。
孩童们的父母也只是震惊,并没有觉得这样哪里不妥当。
处决是这样的,不代表他们真的要吃了眼前这人的肉,重要的是,他会被烈火活活烤死,再将尸体千刀万剐,以牲畜的方式。
苏木辛没说话。
朝野之中的一切目光都凝聚在朝下。
刘起竟面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年迈的双手颤抖着朝宰相举起来:“饶命啊……饶命啊!郁相,郁相!你我………”
“带走。”宰相当即瞥向守军。
丝毫没有看向君主,两名守军一左一右将他桎梏住,胳膊一拧,顺着百官之间,硬生生从朝堂上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