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副管家将印信往桌上一拍,看似是在对着孙县令行下马威,实际上是为了让他看得更真切一些,好去找人核对比较后对她的身份确信不疑。
孙县令低着头偷觑那印信,试图将之的模样牢牢记住。
祝星突然开口:“听您所说,令郎应当是生病了。”
孙县令没想到祝星还肯接话,当下激动之余有些结巴:“唉,正是病了,郎中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要心药医,我想着焕儿的病是因……”他剩下的话没再说,生怕激怒祝副管家。
换做之前,他当然不会这么吞吞吐吐。
祝星斟茶,广袖盈满茶香,如注清茶涓涓细流般注了杯子的三分之二,她将茶杯推向孙县令:“莫急,喝杯茶平复一下心绪。”
祝星的话总能让人卸下肩上重担,对孙县令也是亦然。他接过茶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却不敢对祝星有分毫的催促。
孙县令喝了茶后当真感觉到心底原来的那把火灭了许多。他只当是心理作用使然,不断地哀哀叹气。
祝星淡淡的:“事情虽说莫名其妙地因我而起,但此事真若追究,与我无关。您要怪该怪那作恶的小厮,是他害了孙公子。”
哪里有作恶的小厮,分明是孙夫人和孙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县令满嘴发苦,却也不得不承认祝星说得没错。
要是孙夫人和孙焕不曾存了害人之心,孙焕也不会匆匆一瞥她,更不会得这劳什子的病。
说到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孙县令的脸垮了下去,既然知道祝星是江凭的人,她不想去孙府,孙焕的病也只能如此。他现在只能再想办法另请郎中。
祝星欣赏够了他的面色变化,确定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才冷冷淡淡地开口:“不过听您说的那么严重,我愿意去您府上走一遭。只是我也不能保证我去了会对令郎的病有什么用。”
孙县令大喜:“祝姑娘肯去就是我孙府天大的幸事,我这就派人去准备……”
“直接去吧,不需要如何准备,劳您等我片刻。”祝星吩咐。
“是。”孙县令从善如流。
祝星上楼单纯地坐了一会儿,并没有准备什么,只是晾着一楼大堂的孙县令。
“姑娘,刚才孙躬瞪我瞪得好可怕,吓死我了。”青椒努着嘴,很有些后怕,跟祝星告状。
祝星笑:“所以方才不是让你上来了。他猖狂不了几日,又做不得什么,只好用眼瞪一瞪你。等他被叔父抓了,让你好好瞪回去可好?”
青椒哭笑不得:“哪里要这样,姑娘好幼稚……老爷抓了他就好。”
在楼上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祝星才带着人下去。纵然她衣衫发式都不曾变,孙县令也不敢有任何质疑。
短短一日,祝星又到了孙府。
孙县令带路,向着内院去。
白日看孙府与晚上看又有不同,楼阁显然都是经过悉心设计的,只是刻意做旧做脏来满足宅子主人的清名,到底是暴殄天物。
一进内院,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便兜脸而来。
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忙碌着,手中都不闲着。几个炉子同时生着,上面挂着煎药的锅子,安神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祝星指着药锅问:“怎么熬如此多安神汤?”
孙县令愣了愣,答:“焕儿他不用安神汤难入睡,郎中说让多喝些安神汤,好让他能好好休息。”
他倒没注意到祝星只看了一眼就能辨认出所熬之物。
祝星神情微妙,可惜有面纱遮脸,众人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她微微颔首:“倒是找了个好郎中。”
孙县令以为她当真是在夸赞,还很谦虚:“您谬赞了。”
他一面引路一面开了房门对着祝星道:“房内药味儿浓,还请您多包涵。”
孙县令开了房门僵住。
房内不止有躺在床上痴痴呆呆的孙焕以及坐在床边的孙夫人,还多了个人,男人。
那人须髯灰白,五官十分端正,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在身。他的一双眼过于精明,仿佛能将一切看透。
孙县令张了张口,半晌才道:“岳父大人,小婿不知您突然造访,有失远迎,还请您多多包涵。”
第86章 安神汤安神
贺太守贺滕。
贺太守看着上了年纪, 面上的皱纹为他添了诸多平易近人,显得他尤为和蔼可亲,像个可靠的老人家。
他审慎地看向门口, 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掠过几人,不怒自威:“我若不来,还不知道焕儿他们受了如此的罪,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他字字句句都在针对孙县令,对孙县令身后的祝星等人形成了天然的蔑视, 完全看他们不起,认为他们没有和他对话资格。
贺太守身旁的孙夫人小人得志地冲着几人翘了翘唇角, 万分得意。
孙县令哪里还不明白贺太守为何会突然造访,都是这妇人泄密!他竟然没想过自己一个不察, 竟然让夫人送了信去给贺太守。
他一时之间头无比的大。
当下的情景时孙夫人和贺太守对祝星的身份一无所知,只将她当作害人的仇人。可想而知二者冲突起来会是什么光景。
“焕儿他们, 驰马伤人,又被沈元宝连累着成了同谋, 也是自作自受……”孙县令看了看贺太守的脸色,又看了看祝星的脸色,从中斡旋。
“老爷!”孙夫人不服气, 忍不住出言打断,“您可别忘了焕儿如今这副模样是谁害的!”
“孙夫人说说, 是谁害的?”祝副管家冷冷发问。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孙夫人当即站起,柳眉倒竖,十分凶悍。
剑拔弩张。
孙县令只见贺太守脸一沉, 再回头看到祝星眉心微蹙,心中大叫不好。
他求和:“都消消气,本就是那小厮的错, 和咱们都没有关系,没必要为了这个伤了和气。”
“小厮?分明是这贱……”孙夫人有亲爹撑腰,气焰汹汹,要骂出口。
“贺如!”孙县令为了制止她,连名带姓地脱口而出。
孙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县令,僵硬地站在原处,缓缓张口:“你竟然如此唤我!为了那个贱丫头,你竟然如此叫我!你怕是鬼迷了心窍,和焕儿一样疯了吧!”她一手指人,另一只手提裙向着门口走来,看样子被气坏了。
孙县令什么也顾不得,只能在最短时间内权衡出祝星是这里他最得罪不起的人,全心全意维护祝星。
孙夫人咬紧了唇,愤愤抬手,广袖带着呼呼风声。
有贺太守在,孙县令也不敢还手,打算硬扛这一下。
一掌即将落下。
“好了,贺如。你的大家规范诗书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别在那丢人现眼,自己回房自省。”贺太守说话时慢吞吞的,还有些抑扬顿挫,带着一股奇异的咬文嚼字感。
孙夫人看样子怕贺太守怕得厉害,那一耳光究竟是没落下来。她更加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轻叫一声:“爹。”眼神中畏惧和恼怒交加。
“下去,别在外客前丢人。”贺太守只是淡淡的,但说起话来显然比孙县令管用得多。
纵使孙夫人再不情愿,最后还是道了声“是”,带着下人离去。经过大门时,她恨恨地剜了一眼祝星,夺门而去。
老狐狸老奸巨猾,见风使舵的本事确实厉害。只是从孙县令的几句话中就明白过来祝星的身份不一般,就坡下驴地解了当场尴尬,仿佛一开始他对祝星等人的冷待不曾发生过。
贺太守缓缓地站起来,身量并不高,通身穿着锦绣华服,面上是官场上常见的笑。他对着孙县令道:“贤婿,贺如她自小被我娇惯坏了,苦了你了。”
孙县令忙迎上前去,说起场面话:“哪里?阿如对我如此,我甘之如饴。”倒看不出他哪里有半分甘之如饴的模样。
祝星等人看了一场好戏,慢条斯理地随着孙县令进去。
床上的孙焕闭着眼睛沉沉睡着,不过一日,便没了当时纵马闹市的意气风发,双颊凹陷形如枯槁。
安神汤喝多了。
孙县令先对着几人介绍:“这是我岳父,冀州太守,姓贺。”
祝星微微颔首,面纱外的一双眼清清亮亮:“贺大人。”
孙县令又介绍起祝星:“这位与黄门侍郎江大人江凭有些关系,姓祝。”
贺太守了然地笑笑,笑弧极大,显示出十分的热情却又不显得谄媚:“祝姑娘。”他从孙夫人那里听了故事的大概,知道几人之间的恩怨。原先他的外孙和孙子都因着祝星受了伤,他此次来是给孙夫人撑腰顺便找场子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若能攀上江凭的人脉,这哀事反倒成了喜事。至于什么外孙孙子受伤,又不是没命,终究能好起来。因为这些小事和江凭的人结仇,不值当。
贺太守歉疚地对着祝星笑笑:“孙儿顽劣,惊扰了祝姑娘,老夫实在是……唉,愧疚极了。祝姑娘若不弃,冀州境内一切花销便由我承担,也好全了老夫的弥补之心。”到底坐的位置比孙县令要高,说起话来更加动听。
祝星垂眸一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随从众多,花销巨大,还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