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房顶上偷听的零七冷冷笑笑,倒是好大的胆子。
……
自从主子出了那样的事后,晚上一直由福寿守夜。
天将破晓,晨光熹微。
福寿已经如往常那样洗漱收拾完毕,坐在房间内等着主子醒来。
床上的少年沉沉地闭着眼睛,和熟睡无异。
福寿看着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可怜的主子。
少年睡在拔步床上,一头乌黑长发落在枕间被里。房中未燃烛火,趁着昼夜之间的墨蓝色自然光看他更显得他肤白如玉,其上仿佛落了一层清霜。
他长睫微卷,高鼻深目,睡着时冷面沉沉,阴郁十足。
鸡唱三声。
少年一双眼缓缓睁开,目光冷得能落下冰碴子来。
“主子。”福寿虽然被他厌世目光吓破胆,但依旧忙凑到床前,手中握着盛着温水的白玉杯殷切道,“您刚醒,用些水吧。”
宗豫望见福寿,立刻咧嘴笑开,容颜明净,仿佛是位未见坎坷乖巧懂事的温润少年郎。
“多谢你,福寿。”宗豫单臂撑着床起来,毫不犹豫地拿过白玉杯一饮而尽,夸赞,“多亏有你陪在我身边。”这是他从祝星那里学的一套驭下之术。
多称赞。
福寿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主子醒来如此反常,当即跪下认错:“主子,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若奴才有什么做得不周到,请您明示。”
果然他不适合这个路线。
他平日里虽然端方温润,却又清高自持,断不会如她那样称赞手下。
这些人是父皇留给他的,天生该为他卖命的人。所以他在运用自己掌控的势力时,为了如父皇那样,带着自身伪装的温柔外,手段却是无比严格残忍的。
如此众人才能真正折服于他的手腕之下,尊他为主,而不是善待一位暴毙先皇的遗孤那样,可怜他同情他。
他微哂,不过这样开头的一天挺有乐趣。
宗豫坐起,赤着双脚踩在脚榻上双手扶起福寿笑道:“我从祝姑娘那里学的,不过试试,不必放在心上。”
福寿看见他发自内心地笑,轻轻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祝姑娘真是平易近人,温柔善良。”他站起,弯腰捧来鞋履,“地上凉,您仔细身子。”
宗豫接过鞋履,自己轻巧地套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她么……”一提到少女,他的笑意就不曾下去过,“她和这些词半分也沾不着,不过你若见了她,应当也会这么觉得。”
“听您说来,祝姑娘是个妙人呢,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来,镇日听主子这么说,咱们也好奇祝姑娘。”福寿见他心情不错,总想哄着他多说些话。
“她才到薛郡,还要些时日。”宗豫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不过还是笑着,“福寿,去取水来,我要洗漱。”
他的日常一切都要福寿亲力亲为,以免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福寿见他情绪陡变,心中一惊,却还是依言下去取水。
宗豫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沿,乌发雪肤,却不显丝毫女气。他张了张口:“零一。”
影子出现在房内,恭敬地匍匐在他脚下。
因着坐着,少年露出半条细瘦而苍白的脚踝,显得裤腿儿空荡荡的。
他盯着地上的暗卫,慢吞吞道:“薛郡县令之子孙焕,我不喜欢他,杀了他。”
零一低头:“是。”不问缘由,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执行主子的命令。
宗豫歪头想了想,温润一笑,倏忽改口:“多留他活几日,等祝姑娘他们离开薛郡再杀了他好了。”
他不想惊扰到祝星,所以让那人多活几天。
他讨厌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觊觎祝星,哪怕实质上这种人并不能做什么,只能在脑海中幻想,在他看来都是一种侮辱。
第85章 有失远迎
“没想到祝姑娘还肯见我, 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孙县令唉声叹气,看上去多少有些可怜。
祝星微微一笑,自有身边的青椒道:“我们也没想到孙大人还好意思过来。”
“丫头年纪小, 心直口快,失礼之处还望孙大人多多包涵。”祝星漫不经心地补充,只是不见半分需要人包涵。
孙县令的脸拉了一瞬, 苦笑:“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自知如今再解释也只是多余, 但不怕姑娘笑话,我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他扶额苦笑, 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慈父模样,等着祝星问他的难处。
祝星有意钓鱼, 如今鱼儿愿者上钩,她便做出娴雅温顺的大家模样, 侧耳倾听:“虽说不便过问您的私事……”
她刻意让祝副管家在孙县令上门时僵持了一会儿才同意见面,提升见面的珍贵性。而孙县令见到她果然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样, 竹筒倒豆子一般吐露心声。
他自然有所保留,不过能勾着他将要说的话说出来就足矣。
孙县令摇摇头:“说来有些难以启齿……”
“那便不要说了。”青椒看所有孙家人都不顺眼,直接抢白。
孙县令深深看了她一眼, 眼神极其可怖,似乎要记住她的模样, 但也只是一瞬,他又像平常那样带着对万物都包容地无奈眼神看向祝星。
“青椒,你先下去。”祝星抬手吩咐, 看似是生了青椒的气,实际上是不想再让孙县令吓着她。
青椒咕哝了句“是”,向楼上去了。
祝星则又笑对着孙县令:“管教不严, 让您见笑了,您继续。”
被青椒接连刺了两道,也不好意思继续如刚才一般再引些话头等等,直接道:“祝姑娘,此次我上门来,一是为了跟你道歉。昨日之事,实在不好意思。家中下人行事莽撞,唐突了姑娘,我实在难辞其咎!”
祝星问:“可发落了下人么?”
“自然,自然。”孙县令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样不稳重的小厮,败坏我孙家门楣,昨夜便被我遣散!”他说起谎眼都不眨,仿佛真是小厮如此做的,而他又将小厮发卖了。
事实上既不是小厮做的,他更没有发落什么人。
祝星笑笑:“昨日我骤然离去,也失了礼数,各退一步,罢了。”
孙县令得了便宜,更拿出谦卑的姿态:“不不,是我有过错在先……”
祝星懒得听他在这车轱辘话:“您还是说刚才的吧。”她姿态诸多高傲,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对,仿佛她天生便该是发号施令之人。
“是。”孙县令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堪称毕恭毕敬,“还要说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祝星垂眸,像是十分认真地在听他讲述。
“我那儿子因着昨日宴席上小厮失手,对祝姑娘您……”孙县令仿佛十分羞于开口,“一见倾心。”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祝副管家早已准备好,此时半真半假地怒斥:“放肆!竟敢污蔑我家姑娘名声!你可知黄门侍郎江凭!”
说着他一甩袍袖,手中赫然是枚刻着“江凭”二字的印信!
攀扯与江凭的关系则是祝星早就想好了的,她不能一直故弄玄虚,否则依孙躬的老奸巨猾,迟早要对她下手。
今日孙县令敢上门正是做实这一点。若是他知道祝星身份高贵,断然不敢再找上门来,定会称病在家,待祝星离去。
孙躬的每一步,都被她算计在内。他走投无路,他柳暗花明,他自以为是,他战战兢兢,皆在她掌握之中。
她为他勾勒出未来的前景,而他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入局。
孙县令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但见“江凭”二字清楚无比,虽尚且不知这印信是真是假,他却是已经信了的。
伪造官员印信,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何况官员印信都极为私密,除身边人或官场上与之有来往者极少人知。
怎么会是江凭?
孙县令吓破了胆子,若早知道这位祝姑娘与黄门侍郎有瓜葛,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她啊!
他本想赌祝星身份并不如何高贵。
昨夜入睡前,他翻遍官员花名册,也不曾找到除了祝严钏以外哪个姓祝的地位显赫,便以为她是刻意虚张声势。
没想到她竟然和江凭有旧!
江凭本就官压他与他岳父,而满朝文武皆知他去西北引渡奸细回京。若此事顺利,他还能再升上一升。
他们怎敢与如此之人结怨?
当然,孙县令并不知道前几日自己人已经将太子之师方昱茗的爹方大儒给劫了。
孙县令畏惧当头,头脑无比清醒,当下卖起惨了:“我自知此事有损姑娘清名,并不曾外传。只是我儿如此,我作为父亲,舐犊之情还望祝姑娘你理解。我自知唐突了祝姑娘,这般又求上门来简直太不要脸,可我也无法,为了孩儿,我也只能舍下这张老脸来。若祝姑娘你不愿,我当然不能勉强于你。该做的我都做到了,我,无愧于心。”
只看外表俨然一位疼爱儿子明辨是非的慈父。
可惜没一句是真话。
孙县令原先定下的所有计划都成了空文。原本他想着劝说不成便让城外山上那些人下来一遭帮他用些粗暴的手段将事情解决,但如今得知祝星与江凭有关,他立刻收了那些心思,只盼着祝星能够尽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