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声音微哑:“辛苦你了。”
“不辛苦……姑娘,你怎得看着如此憔悴?”青椒大惊失色。
“染了风寒,不碍事的,回去喝两碗姜汤就好了。”祝星侧目,“老人家和小男孩呢?”
“两个人早上睡醒便离去了。那小男孩起来说饿,很生龙活虎,我留着两个人用了些早饭,他们不愿叨扰,便走了,说晚一会儿您回来要向您亲自道谢呢。”
“不必如此。”祝星又问,“剩下几贴药拿走了吗?小孩儿的病还要再喝几剂才能除根。”
“拿了的,我也教了老太太如何熬,亲眼看着她早上熬好一贴药才放心。”
“很好。”祝星颔首,从袖中摸出枚白瓷瓶,从瓷瓶中抖落出一颗褐色药丸在掌心,含在嘴里。
花椒不赞成地摇头,难得开口:“您不该吃这个强打精神,咱们应当早些回去,您好休息。本就生了病,还要吃这个……”
祝星吃的是强行让人提起精神的丸药。
青椒瞪大了眼:“姑娘,明河村事毕,咱们可以走了!您干嘛还要强打精神?药效过去,你身子会更亏的。”
祝星语笑晏晏,并不如何在意:“一会儿要见村民们,总不好病蔫蔫的。不然,大家会愧疚,以为我是因为操劳过度而病。”
“姑娘可不就是么。”青椒没好气道。
祝星无奈:“可众生已经够苦了。我力所能及,就不要再让大家再因我而多一份苦了。”说是捡好听话说的,实际上还是因为她习惯要做便做到最好,好胜心作祟罢了。
何况她可是村民们眼中的神仙。神仙若生了病,就脆弱了,不是神仙了。怜惜固然更能让人增添好感。可在村民眼中,她要做高高在上的神仙,名扬得才更大。
青椒和花椒齐齐怔住,没想到姑娘会这样回答。霎时间她们所有不解之处被悉数点明,一颗心仿佛被浸入温水之中,暖得让人想要喟叹。
怎么能如此善良呢?还是人间大善。
青椒红着眼倒了水给祝星:“姑娘,您多喝些水缓缓。”少女为民着想,两个丫鬟再忠心也拦不得了。
她们两个都是苦出身,更能体会老百姓的不易,姑娘向着老百姓,也就是向着她们。不过她们又是姑娘的丫鬟,心向着姑娘,更加心疼起祝星。
祝星将面纱暂时摘去,捧着杯子啜饮两口,身上暖和了些。
青椒和花椒又是给她拿衣服盖着腿,又是将睡熟且热腾腾的黑猫放在她腿上,好让她能热起来。
“姑娘,要么去床上躺一会儿吧?”青椒尤觉得不够,暗暗怪罪自己收拾得这么快,害姑娘现在找个地方躺一躺的地方都没有想,“我再去将床铺好,不麻烦的。”
祝星将微冷的茶盏放在桌上,双手抱猫:“不必,我不困。都坐下歇会儿吧,辛苦了。”
青椒和花椒顺从地挪了凳子坐在祝星左右伴着她。
外面的热闹一直不曾停,由热闹变做了更加热闹。
祝星算着时辰,勾过面纱戴在脸上:“让萧霍他们将东西往马车上搬吧,该走了。”
花椒和青椒伴着祝星出去时,院子中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人,院外还有许多扒着墙头的向内瞧的人。
似乎一个村子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不同于来时那样,如今一个个村民面貌焕然一新,佝偻的脊背直了起来。尽管他们的穿着没有丝毫变化,却从内到外都脱胎换骨,简直换了个人。
他们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用双手为自己创造,不该羞愧。这是祝姑娘说的,他们奉为圭臬。
见少女出来,人群簇拥而来嘘寒问暖。
祝星一如往昔那样耐心地尽力回答着每一位村民的疑问,还像刚来时那样。
见她精神不错,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若是祝姑娘因为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便是天下的罪人!
“祝姑娘,您要走了么?”老妪带着颤抖问。
院子中立刻一片安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少女身上。
“事情尘埃落定,你们可以做得很好,我也能放心离开了。”祝星目光扫过每一位村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会有分别的一日,大家保重。”
村民们既听她夸他们能做得好,心中骄傲,但又为她的离去而心中难受。
他们不知所措,只能小声呼唤:“祝姑娘。”
霍骁赶着马车从人群中穿行而来,人潮自动退散,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院前。
祝星对着村民们欠了欠身,轻声道:“只要一双手还在,前路总是不愁的。”她笑笑,在青椒和花椒的陪伴下上了马车。
众人站在原地,还在回味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谁开的头,村民们一个个对着马车下拜,虔诚地将头贴在地面上,恭送少女离开。
王主簿骑在马上跟在马车后面不由咂舌,再看向马车的眼神便越发复杂起来。
第68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京城之中。
冷雨凄凄惨惨戚戚, 空荡荡的街巷上鲜少有撑伞的人路过。
灰墙下墙角缩着好几个乞丐,一动不动。
他们身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布衫,在外的皮肤黑得结痂, 乌七八糟的头发结成了一块块,里面藏着的跳蚤和虱子也怕冷,并不出来蹦跶。
十人队的巡城侍卫巡逻到此处。
为首的侍卫长摆摆手, 身后的侍卫们驾轻就熟地上去,用枪把戳了戳几个乞丐, 口气和这天气里的石头一样冷硬:“哎哎哎,要躺别在这躺, 赶紧爬起来。”
几个乞丐一动不动,任人如何戳来戳去。
砰——
砰砰砰——
一个乞丐倒了, 一个个乞丐也都倒了。
连锁反应。
“妈的。”侍卫长骂了一句,掩着嘴险些呕出来。
几个乞丐早死了!
尸臭味儿因为动作倾泻而出, 像是堆积着死了上百只的老鼠。
这些乞丐倒了,他们才从因为翻倒而仰面朝天的尸身中看清楚乞丐们一个个削瘦得可怕, 像一块块肋排,只剩下一张皮裹着骨头。
乞丐们双眼闭得安详,看样子是冻死的, 死的时候大概并不太痛苦。
“赶紧收拾了,别叫这些东西碍了人眼。”侍卫长胃中的酸水儿一翻一翻的。
侍卫们便动起来, 轻车熟路地把架子车推过来,将死了的乞丐搬起来往车上堆。
人命如草芥。
“这是……第几个了?”搬尸体的侍卫小声问身边的同袍。
“第一百二十七个。”
京城之中尚且如此。
朱门之内,天壤之别。
祝清若着一袭青色撒花襦裙, 外套了绣着夹竹桃的浅草色小袄。一青一碧,在这样晦暗阴沉的天色中格外显眼。
她白皙的耳垂上挂着水滴状的纯白珍珠耳珰,衬得她娴雅沉静之余又多了些妙趣。
总之她这一身低调之中藏着独特巧思, 从头到脚都是不便宜的。
祝清若用手指拨了拨珍珠耳珰,对着菱花镜绽放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如莲花含苞待放,不胜娇羞。
“三姑娘,护手的香膏装好了。”听见丫鬟的声音,她瞬间收了脸上的神色,换做平日里那副微笑模样。
“您这么打扮可真好看。”丫鬟赞道,“好生亮眼。”
祝清若谦逊地摇摇头,心中得意,脸上不显:“我只不过是萤火,不敢与其他姑娘争辉。”若她真是淡泊,也不会在衣饰上费尽心机。
至于费尽心机的理由……
今日是三品中书令的掌上明珠李令玉的生辰。
祝府上的众多姑娘唯有她一人被李令玉邀请去李府,无论长辈还是同辈,皆眼红极了她。
那可是李府,三品中书令李府。祝家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踏入,偏偏她能。
而她祝清若能与李令玉有瓜葛,全仗她自己的能力。
看人高低的能力。
为了攀上高处,祝清若没少费心思,有意识地学了辨认各样低调却奢华的物件,免得贵人在眼前她却认不出。
为此她花了不少银钱。可惜钱财有限,她的眼界总是局限住了。
不过苦心也没有白费,至少让她看出李令玉身份不低。
李令玉其人喜欢体验民间疾苦,总爱扮作百姓行事,美其名曰与民同乐。一旦有人歧视她或如何,她就会亮出身份打脸别人,让别人知道不要瞧不起百姓。
李令玉扮作百姓在街上逛布庄时被铺子里打杂的伙计嫌弃,要被赶出来。
祝清若当时恰好在铺子里,本是极支持伙计如此行为。她也不想被这样低贱的人打扰,但目光一瞥,她就瞧见了李令玉脖子上隐隐约约可见的长命锁。
那可不是穷苦百姓戴的起的玩意儿。
祝清若脑子转得极快,当即便阻止了伙计的行为,并为李令玉撑腰。
由此二人结下友谊。
在李令玉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她恰当地表达出自己的惊讶,顺利地成为李令玉欣赏的不慕名利之人。
她又察言观色惯了,很快摸清李令玉的喜好,与之成为好友。
“姑娘,大夫人带着四姑娘来了。”丫鬟的声音唤回祝清若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