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他照顾她,宗豫想了想,大约也是像这些人一样纵着她了。
毕竟她一开口,便带着让人无法拒绝之感。
精致地用了一顿饭,祝星在庙外散步消食顺便遛猫。
黑猫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走,谁看了都觉得有趣儿。
少女绕着庙走了几圈,就着人挪了垫子过来,坐在垫子上观天。
她披了厚重的袍子在身上遮风,膝盖上是盘起来的黑猫。
四下无人,一片旷野,只有呼啸的风声。
祝星抬起头看天。
雨后的天洁净如洗,星子璀璨。一颗颗星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之上,光彩熠熠。
“这样的天最适合看星星。”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猫说话。
宗豫习惯了她如此,打了个哈欠老老实实听她说话。
她说话声音好听,每次说的东西虽然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但许多时候都会大受启发。可惜的是自从在那尼姑庵听她背过几次观天之语后便再没有听她说起过。
“这世上万物变迁,百年之后无论你我终究是一抷黄土。”宗豫学着祝星的模样抬头瞧了半晌的天,什么也没看懂,便又将目光转回她脸上。
宗豫眼里,祝星的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听她说些飘忽的人生哲理,宗豫总觉得心中不安,便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子,希望她从飘渺的境界中早些出来。
祝星感觉到黑猫的动作,将之抱起,握住猫爪指着天上星:“只有天上的星星是永恒的。”
她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说法太不严谨,又补充道:“天上的星星自然也会变化的,不过比起你我,说是永恒的也不为过。”
宗豫被她严谨的措辞折服。
“五百年前的星星和如今的星星是同一颗,但五千年前,五万年前的,便不尽然了。”祝星的语气深沉之中带着些怅惘,“可惜五百年后物是人非,相同的,也只剩下这星星了。”
宗豫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能体会她心中海一般的悲伤,依偎着她近了些,似乎能希望和她一同分担。
感受到小猫的亲近,祝星精神一振,指着天上一颗颗星星教黑猫认识星子,很好为猫师。
宗豫木木地任她灌输知识,一边胡思乱想自己是人的事难道暴露了吗。
毕竟这个世界上谁会发自内心地去教一只猫东西呢?
但很显然有人会这样,那就是祝星。
宗豫少得可怜的天文方面的知识在祝星这里得到了补全,同时他越听越觉得星象有趣,渐渐地入了神。
“这颗泛赤色的是荧惑星,荧荧似火,飘忽不定,所以叫它为荧惑……”
祝星却忽然缄默下来。
宗豫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她,试图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祝星盯着星空眉头紧锁。
“周国好像要完蛋了。”他清楚地听到祝星低声说道。
黑猫满脑子问号,不明白少女怎么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如果他可以说话,他真的很想问问祝星究竟怎么了。
祝星低头对上黑猫一双金瞳,立刻理解了他眸中所传递出的好奇,柔和了神情摸摸猫头:“荧惑守心,大凶之兆。”
宗豫大约清楚祝星这是在跟自己解释,但他今日观星刚刚入门,根本听不懂如此高深的专业名词,因而有些恍惚。
“要有大难了,周国。”祝星也不怕人听着,通俗易懂地解释起来,“荧惑守心,便是那一颗星星,荧惑星,在这颗,刚才教过你的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旁停了一阵子。”
宗豫不解,是以这和周国有何关系。
祝星站起身,远眺天空,裙裾在烈烈风中翻飞。她笃定地说:“天下很快要有大难了。”
若换做是别人如此说来,宗豫只会觉得是妖言惑众。
偏偏是祝星这么说……
难道天下真要有大难了么?
宗豫一时间心头一沉,开始思索起若真有大难的对策。
突然他身体一轻,然后发现自己被祝星举起,和她平视。
她笑着对他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再不济还有我,你一只小猫咪发什么愁?”
宗豫先是无奈,后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温暖。
可他并不只是一只猫啊。
祝星清澈的嗓音又响起:“小鱼啊,你未免太有灵性,我时常觉得你是听得懂我说话的,对不对?”
宗豫装傻充愣,一动不动。
祝星扑哧一笑:“没关系的,哪怕你是妖怪也是我的猫,我会护着你的。”她举着猫手臂有些累,于是又换做抱着的姿势。
宗豫心中一开始那点如临大敌早就烟消云散,他不无自暴自弃地想着大不了就留在祝星身边当一只猫也挺好的。
一阵冷风吹过。
风实在太冷,宗豫的毛忍不住炸开。这风冷得有些不正常,刮得他那股心慌焦躁又回来了,他忍不住在祝星的臂弯里挪了挪身子。
祝星看他突然炸毛,四下一望,旷野依旧,并未见到有外人来。
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冷风,面纱都被吹了起来。
是冷得有些不太正常。
她想到了什么,抱着黑猫利落地转身回到庙内。
方大儒等人见她回来和气地对着她打招呼。
祝星回礼,因着心中有事匆匆地向祝副管家那赶。
“姑娘可是有何吩咐?”祝副管家迎上来问。
“取舆图来。”祝星严肃道。
第56章 济北
舆图缓缓展开, 周国大山大河尽收眼底。
虽然地图画得并不是很详细,但周国大致的地貌风光都跃然其上。
祝星跪坐着,一扫柔弱, 身上带着与平日毫不相同的冷然。她凝眸而视舆图,指着图上微凹的盆地之处:“祝叔,我们现在可是在这里?”
祝副管家端肃点头:“正是。”
她垂眸望着舆图, 心中有了成算。方才她所观天象果然不错,周国要有大难。
见祝星沉默不语, 祝副管家等人也只是跪坐在一旁等他吩咐,并不会有人擅自发言。只是少见姑娘如此正色, 每个人心中不免惴惴。
少顷,祝星抬头:“将舆图收了吧。”
“是。”
“明日进了济北, 速购冬日用物和粮食。”少女有条不紊地吩咐,“我现在修书一封, 明日天一亮,差人回去送给叔父。”
“是。”
祝星并不曾解释要发生什么, 手下人却都以她马首是瞻,行动力强得惊人。
她将一切打点完毕,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楚楚模样:“或许是我思虑过度, 事情可能没到如此地步。”
祝副管家却不乐观:“您的判断从未有误。”
众人跟着点头。
少女笑眼弯弯:“还要等明日,看看明日的风和云才知道。等确定了我会告诉大家。”
刀疤脸憋了半天, 终于有机会插嘴:“明日若是还下雨呢?”
书生被他的多嘴气得头皮发麻,从背后给了他一脚。
祝星好声好气地答:“不会的,明天是个晴天。”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方大儒他们要赶路, 天微微亮时便起了个大早,同祝副管家辞行后离去。
不过他们已经从祝副管家那里知道祝星的身份,虽然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却还是要报这个恩的。
得知日后能在京城相见,方大儒不可不说是欢喜极了。
祝星醒来时天已经大量,一群人洗漱又用了早饭,这才不疾不徐地上路。
临上马车前祝星刻意抬头看天。
只见碧蓝的天空之上白云滚滚。一片片云隐隐约约呈麟状列开,仿佛鱼儿身上的鳞片。风过,云微动,像是蓝海之上的粼粼波光。
她想的没错。
少女弯腰折下一根草,站直后手一松,绿草飘摇而下。
落在东北方向。
是西南风。
不必再确定了,已经有了答案。
祝星看向祝副管家,轻声细语:“祝叔,这风和云都不对。这时候该刮东南风的,如今刮的偏偏是西南风。”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就连祝副管家也是一知半解:“这西南风会如何?”
祝星幽幽道:“昨日的冷雨不过是个开始,自五日后起,冷雨不断,天气骤冷,周国大半都在其中。”
祝副管家喃喃:“如今已经是春日,倒春寒也过去,不该再冷了啊。”
祝星的眼中瞬间又带了许多怜惜,叹息:“大约天下人都是这么想,如此天骤然一冷,怕是许多百姓都措手不及,真是太可怜了。”
她难得说这句话时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人可怜。
寒潮一来,人冷是小,那些种地的农民地下的种子只怕通通白瞎。
其余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车队的氛围很是沉重。
见着众人情绪不好,祝星温言相劝:“天下这么大,人人都管,也不现实。做事问心无愧尽己所能就好。”
得到少女的安慰,众人又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姑娘是最善良的,他们还要姑娘安慰。
马车上路,向着济北去。
祝星靠坐着,手边是方大儒昨日赠予的修补后的古籍。虽是拓本,却也显得很是郑重。更重要的是上书《古时未知族群增补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