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摇摇头:“无妨,人之常情。”
方大儒深深看了祝星一眼,释然笑开:“还是多谢姑娘,你的举手之劳,解了老朽一身病痛。”
祝星微笑颔首。
“那老朽便先回去了。”方大儒一揖。
“请自便。”少女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完全看不出半分神医模样,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孩罢了。
方大儒回火堆时是自己走回去的,昂首阔步,虽走不太稳,但是无比神气。
黑髯男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走路,生怕他摔倒。
回到火堆前,黑髯男人小声地问:“老爷真感觉大好了么?我总觉得不真切,做梦一般。”
方大儒叹息,攥了攥拳头:“我也总觉得像在做梦,三碗茶便医好了我,换做以前,我一定一笑了之,不会去信。”
黑髯男人呵呵道:“我到如今也不敢信,咱们还是等雨停了快进城找个郎中诊一诊脉,不然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方大儒笑:“不急,我自己身上的变化,我自己清楚。那小姑娘确实将我治好了。你,悄悄打听打听这小姑娘的来历。虽然她说了两清,但我总要报了这恩情的。不能因为对人家来说是简单的事,我便心安理得收下。”
黑髯男人正色:“是。”
“这样通透的姑娘,实在少见,倒不知哪家能养出这样的人物。”方大儒思索道。
“可惜咱们要快些回京,路上不好耽搁,不然也好跟着这姑娘走一走好报恩。”黑髯男人一叹。
“是了,不过我身子好了,接下来可以加紧时间赶路,想来能在圣上寿诞前赶回。”方大儒一笑,目光转向那边小憩的祝星,“还是多亏了这位姑娘,务必查清楚她的来历。”
“是。”黑髯男人又叹,“不过这陈太医都治不好的病,这姑娘三碗药茶就治好,医术实在是高明啊!”
霍骁看着祝星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多年痼疾她都可以治,是不是……
少女已经靠着花椒熟睡,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没有任何攻击性,像只柔软的小动物,看着就让人心软。
可见烹茶也是极耗费心神。
祝副管家着人从马车上抱了毯子,由着青椒将毯子为她盖上。
少女缩在毯子中,一张脸又被面纱遮去大半,仅露在外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可怜又可爱,难得有了属于这份年纪的稚气。
外面的雨声成了最好的助眠佳品。
这一场雨正如祝星说的那般,一下下了一整个下午,到傍晚才渐渐小了下来。
夜路难行,祝副管家索性直接让护卫们卸下工具,今晚在庙中凑合一宿,省的路上有什么意外。
他们虽不怕事,却也懒得生事。
宗豫是在一片温暖中醒过来的,鼻尖是少女身上独有的淡淡药香。
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祝星两条细瘦的胳膊间,抬头是少女蒙着面纱朦胧的睡颜。
她睡得很熟,羽睫微颤,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转头看了眼四周陌生的场景,待看到祝家护卫依旧围在一旁,身边就是青椒和花椒在忙着各自的事才稍稍放心。
看来又是赶路了。
不过祝星一贯没有午憩的习惯,难得见她熟睡,是以宗豫浑身虽有些发麻,却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动,怕惊醒她。
倒是不知道她下午干什么了,如此疲倦。
宗豫这么一想,金瞳微缩。
她每次做事总是能惊天地泣鬼神一番。
祝星微哑的嗓音自他头顶传来:“小鱼,你也醒了。”
宗豫听她醒来,终于能动,便一把从她怀抱中钻出,轻盈地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一条猫拉得极长。
祝星缓缓坐起,青椒和花椒过来伺候她梳洗。
祝副管家凑上前来,小声通禀:“姑娘,那边一直有人过来打听您的身份,您看……”
竖起耳朵八卦的黑猫眼皮一跳,果然他一个下午没看着,祝星又引人注意了。她平时不招惹人,一旦招惹起来,对方的身份总能让人大吃一惊。
祝星漱了口,乖巧地跪坐着由青椒为她梳头,闻此言秀丽的眉眼弯成月牙:“无妨,我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已经说过不要报恩了,坚持报恩的话就是他们自愿,和她并无关系了哦。
祝副管家心知该如何去做,更是赞叹自家姑娘高洁无比,行事光明磊落毫不遮遮掩掩扭扭捏捏。
青椒手巧,又在县令府上学了不少梳妆打扮的技巧悉数用在祝星身上。
当下虽然环境简陋了些,祝星一头长发已经被好好绾起,发顶分了最上面的一层梳成云状的髻,又以纯金的网状发钗固定,剩下的墨发倾泻而下,如上好的锦缎一般。
宗豫好奇地蹲坐在一旁看着祝星的头发要如何梳理,一面在心中默默记下。
记下后他又觉得自己无聊了些,去刻意记这些东西。
他打了个哈欠,便听闻身后一道苍老的男声:“祝姑娘,你醒了?我这还有些书想赠予你,你可莫要推辞。”
宗豫灵活地转身,方大儒的脸陡然闯入他的眼中。
他在心中默默骂了句脏话。
祝星果然不轻易惹人,一惹便是个大的。
第55章 荧惑守心
黑猫面无表情地坐在少女的身侧, 坐得端正笔直,虽然人猫不同,乍一看他和祝星很有些气质上的相似。
方大儒坐在祝星对面, 看着黑猫一乐:“祝姑娘,你这猫和你颇有些神似。”
宗豫冷着猫脸倨傲地看着对面笑容可掬的方大儒,和霍骁一样, 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时空错乱感。
我认识的方大儒不可能这么慈祥。
相比霍骁,宗豫更加了解方大儒。
当今圣上曾请方大儒编纂史书, 方大儒却以病为由回绝,坚持自己修补古籍之事。由此可见他清高坚持, 连皇家的面子都不给。
但面前这个笑开了花的老头是谁?
宗豫觉得头很疼,当实际与他一直以为的并不相符, 他觉得自己的观念十分错乱。
又或许面前这老头并不是方大儒,只是和方大儒长相颇为类似的一个老爷子罢了。
祝星语带笑意, 一把抱过黑猫:“我们很像吗?”当真是好奇,没有半分被冒犯了的生气。
“刚才你两个一齐那么坐着, 还真是很像,只不过他是只猫儿。若他是个人,你们两个准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大儒很稀奇地道, 盯着宗豫看个没完,“这小家伙, 看上去很有灵性。”
祝星仿佛听见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家长,矜持地微笑:“是,他平常也很乖巧聪明。”
“祝姑娘厉害, 宠物也有灵气。”方大儒慈祥地笑着夸赞。
宗豫有些麻木,几乎确定面前这老人绝不会是方大儒。
方大儒对皇家都不假辞色,对亲儿子方昱茗更是极尽严格, 怎么可能一直夸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孙子孙女,只是对孙辈是同样的严苛。
祝星轻轻捏着猫咪肉垫,入手热乎:“您过誉了。”
方大儒摆摆手,身后的黑髯男人托着一套茶具过来。他立刻来了精神,说明来意:“我白日喝了祝姑娘亲手烹的茶,现在也想煮一次茶请祝姑娘喝,还请祝姑娘莫嫌弃。”
祝星颔首:“怎会,是幸事。”
方大儒不疾不徐地摆好茶具,又将壶悬挂好。他呵呵一笑:“此地简陋,有诸多不足之处,祝姑娘不要见笑。”
祝星认真答:“不笑。”便果真挺直了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乖巧极了,真没有笑。
方大儒被她这副严谨认真的姿态带的都有些紧张起来,净了手认真煮茶。
他煮茶时的步骤和祝星煮茶时大不相同。
若说祝星是洒脱写意,方大儒则是端庄恭肃。
祝星手中的茶自有其意志,方大儒手下的茶则严格按照他的规矩被烹煮。
宗豫看傻了眼,这样的手法,不是方大儒还能是谁?
他年幼时父皇尚在,父皇对古籍孤本很感兴趣,时常召方大儒入宫长谈。他那时时常跟在父皇身后,见方大儒见得很勤。谈及兴时,方大儒便会亲手烹茶。
这手法和他年幼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宗豫抬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瞧人烹茶的祝星,再度在心中感叹,她果然有吸引贵人的特殊体质。
方大儒亲手烹茶,也就是他父皇的待遇。
一刻钟后,方大儒斟茶自茶碗中,茶烟旋转着浮上。
“祝姑娘,尝尝老朽煮的茶?”方大儒将茶碗送到祝星手上,很和气地问。
祝星点点头,单手将面纱微微撩起,抿了口茶:“很好吃。”
方大儒哈哈大笑,像是得了奖励的老小孩:“哈哈,能得你一声赞,便也足够。”
知晓方大儒身份的人都傻眼了。
二人以茶换茶,方大儒了却一桩心愿,便也不再到祝星这里,回自己的火堆边安安静静地坐着,时不时同黑髯男人低语几句。
虽是出门在外,祝星用饭也讲究,一顿皆是她爱吃的。
宗豫看得头疼,一面接受祝星的投喂一面感叹这些人都太纵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