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以猫身陪在祝星身边多时,他也没听过祝星“呵呵”地笑。
但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幂篱下少女皮笑肉不笑似笑非笑的模样。
每次他表现出异于常猫的聪明后装傻时,她多是这个表情。
而青椒、花椒、祝副管家以及零一同样震撼地看着他, 四人脸上不约而同地写满了“你死定了”四个大字。
祝星慢条斯理地回身,若无其事地合上窗户。
宗豫此时不敢再竭力扮高冷, 不知所措地跟在祝星身后,像一只惹了主人生气的大狗狗。
由于猫身和几人都很相熟, 他下意识求救性地看向祝副管家等人。
顿时,祝副管家等人也感受到了些许熟悉之感, 其中以青椒和花椒尤甚。二人时常与黑猫打交道,接收过相同的目光。
祝星从容落座, 仿佛终于感受到身后还跟着人,微微讶异:“豫公子何不坐下?”
宗豫焦躁地抿了抿唇, 深知自己冒犯了祝星,却从没哄过人,不知如何是好。若他此时是猫, 大可以撒娇卖萌让祝星心软。但他相信如果他作为人去和祝星撒娇,必然会被祝副管家拿住暴打。
他深吸口气, 回到方才的坐垫前,面对祝星跪下,长长一揖, 诚恳又慌张:“祝姑娘,我失言了。”
祝星垂眸莞尔:“无妨,我不在意。”是真不在意, 只是看他担惊受怕的模样甚觉有趣,比他故作深沉可爱许多。
宗豫这个时候关心则乱,难以分辨祝星究竟真不在意假不在意,急的拿一双湿漉漉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祝星。
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
祝星被他望得熟悉感又生,不由息了捉弄他的心思,温和道:“我不在意的。”
宗豫还要再说什么,墙后再度传来清脆的铃声。
零一瞬间站得笔直,看向宗豫。
宗豫垂下眼睛,再度抬眼时可怜劲儿全无,又是光风霁月,玉洁松贞的君子模样。
“我有要事,先行离开,下次见面必当向祝姑娘负荆请罪。”宗豫又行一礼,迅捷而不慌乱地站起,向着东边的墙去。
墙悠悠打开,宗豫带着零一从墙后离去,墙体慢慢合上。
与此同时,外面敲门声起。
“姑娘,菜已备好,随时都可以上菜。”掌柜的躬身来问,力求亲力亲为,这模样叫人看了更对来的是公主一事深信不疑。
竟然已经点了菜。
祝星微微颔首。
祝副管家会意道:“传菜吧。”
大门于是大开,穿着清雅的侍女手捧各式盘子鱼贯而入。
从桌首摆到桌尾统共十六道菜四道汤又有四味点心,精致而奢华。
祝星眸光微闪,统共二十四张盘子里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是她爱吃的,而不是原身爱吃的。
被陌生人得知自己的喜好,而她甚至不知此人从何而知,本来应该是一件极可怖的事。
偏偏她想到少年刚才类似于“求抚摸”的娇气眼神,再加上他带给她的熟悉感,她实在是难对他生出恶感,只有聊胜于无的淡淡警惕。
祝星这时才问祝副管家:“祝叔,让你传给叔父的信传到了么?”
祝副管家答:“老爷已经收到。”
……
皇上在太和殿召见的祝严钏。
此消息对各朝臣来说不啻于一道惊雷,太和殿只见重臣外使,皇上在此处接见祝严钏,是要再升他了?
还不到一年啊!
朝臣们忧心忡忡,静候太和殿议事结果,等着圣上那一道旨意,好看看祝严钏究竟被升到什么地步。
祝严钏入宫之前办交接时,喜公公已经先一步入宫,将一路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上报给皇上。
皇上听祝严钏表里如一忠心不二,对他更加满意,同时也更期待见着祝严钏。
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朝臣有如此大的期望。
他想好了,只要祝严钏样貌不是太丑,他就给祝严钏狠狠升一笔!
罪人赃物交由各处处理,祝严钏进宫面圣。
一切有宫里派来的内侍介绍兼指引,祝严钏入宫之路通达顺畅。
宫中无论宫女、太监抑或是禁卫军皆好奇窥伺于他,想看一看这位出身乡野的周国神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闻中祝严钏是个操着一口乡音,官话都说不准的黑脸大汉,形容粗鲁,浑身发臭。
如今看,全然不同。
京中人对偏远地区之人的偏见不是一般的大,祝星在那些没见过她的祝家人心中也是如此。
“大人,这就是太和殿了,皇上正在里面等您,您速速去吧。”小太监讨巧一笑,十分崇敬地道。
从宫门到太和殿的短短时间,小太监已然成了祝严钏忠实的拥护者。
百姓们无人不知祝严钏,宫中底层的宫女太监们也是一样,皆知是祝大人治好的瘟疫,救了天下苍生的命。
再加上一路上哪怕是对他这个小太监,祝严钏都没有任何轻视之意,认真聆听他每一句话,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随和可靠的大人。
祝严钏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金子悄悄塞入小太监掌心:“辛苦了。”
小太监看清手上为何物时急忙推拒,然而祝严钏已经自己动手打开殿门,向内走去。
殿中燃着龙涎香,皇上负手背对着殿门站在殿中央。
祝严钏郑重下拜,声音洪亮:“臣,祝严钏,参见皇上。”
皇上脑子一嗡,第二次听到大臣的声音如此洪亮,第一次是听到霍骁的爹,霍大将军霍平嶂的声音。
皇上心想这官话说的很是标准,和传言里满口乡音完全不同。
他定下心神缓缓转身,便看到地上跪得结结实实的祝严钏,沉声问道:“你就是祝严钏?”
祝严钏答:“回皇上的话,臣是祝严钏。”字正腔圆。
皇上见他一举一动都认真严肃,喜欢的不得了。他压着心思缓缓开口:“你起来吧。”
“谢皇上。”祝严钏一叩首,肃然起身,低眉顺目恭立一旁。
祝严钏比皇上高出半头,此时一站起来,皇上便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虽有长髯,但五官端正正气凛然,可被称上一句“美须髯”,与什么虎背熊腰面如黑炭完全不同!
皇上松了口气,心中愉悦起来。他的好大臣非但不是传闻中的狗熊,还很好看,一定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京官大吃一惊。
他原先想着给祝严钏升个三品,这时候又嫌不够。
反差总是让人感到更惊喜。
皇上一感到惊喜,就想多给人些好处。
“你为朕排忧解难,如今想要什么赏赐?”皇上堪称温和地问。
然而祝严钏就像一块木头,板着张脸像是谁都欠他的钱:“为您排忧解难,是臣分内之事。”
皇上被他板正的模样逗笑,摇摇头:“你这人忒直,没人教过你要变通么?如此这般,如何在朝堂上做事。”
祝严钏浓眉紧锁:“我为您做事,您若不喜欢我如此,我学变通。”
皇上哈哈大笑:“算了,你这样就很好,不必学。”
祝严钏挠了挠头,面上难得流露出些真情实感的困惑:“那我要学么?”
皇上更开心了:“不必学!不必学!”
祝严钏便很煞有其事地点头:“是。”
见他如此耿直,皇上笑得更开心了。
禄公公在外守门,听着其中时不时爆发出来自于皇上的大笑,心想这人只怕这一次祝大人真是要一鸣惊人了。
“你将这一路所遇之事说给朕听听。”皇上虽然听喜公公说了一遍,但突然来了兴趣,想听听祝严钏这里怎么说。
只见祝严钏为难地咬了咬牙,开口讲起。跌宕起伏的故事从他口中出来如歌无味的白水,他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交代完毕。
非但没有卖惨邀功,还略过不少危险时刻。
皇上这才信了他真是忠厚老实之辈,开怀极了,即刻拟旨。
擢祝严钏为三品度支尚书,加封大夫,赏黄金千两,良田五顷,大宅五座。
祝严钏听到封赏依旧沉着张脸,时时刻刻愿意为国捐躯的模样磕头谢恩。
皇上极其满意他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心报国的忠心耿耿模样,又赞了他许多句才放人离开。
祝严钏从来到走,自始至终都是严肃的样子。
他缓缓退出殿门,知道自己在京中是彻底站稳了脚。他是新来的又如何?只这独一无二的圣宠便足够了。
他低头行着,又想到前些时候他那位神仙侄女送来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见帝,以忠厚耿直之容待之。
所以他今日自始至终都在扮演忠厚耿直的模样,其效果让他不可置信。
只是度支尚书便足以让人眼红,加封大夫只怕能让所有京官恨不得啖他血肉。封大夫便是走上封爵之路,倘若真能封爵,那便是荫及子孙后代!
这时候谁不想惠及后代?
接下来迎接他的是怎样的妒忌压根不必多言,可他不怕。
加封大夫啊!
他深知若没有祝星递的那句话他进宫如芸芸官员一般,不说逢迎讨好,但凡露出个顺从谦卑的神色,今日他这大夫就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