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挣扎得厉害,但祝星的一双手仿佛有魔力,在他身上点了点,他便安静了许多。
少女趁着这时候将他放平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腕切脉。
后堂中的病患齐齐看向此处,窃窃私语,场面纷乱起来。
妇人站在床头捂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怎么就会这样啊?她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苦命?
祝星回头:“金针。”
郎中们的金针都在公堂放着,这时候犯了难。
韩成从胸口摸出一卷金针:“祝姑娘,我这里有。”
金针被霍骁夺过,送到祝星手上。
祝星摸出金针,自小孩的龈交穴扎下,而后是耳中穴、大迎穴、脐孔、脐中,最后至气合穴。
小孩的呕吐渐渐止了,躺在床上安详地睡着了。
“虎虎!”妇人扑上床头,摸着小孩的额头和脸,终于痛哭出声。
“小声些。”祝星扶着床缓缓站起来,眼前一片发白,还不忘叮嘱,“他刚睡下,别吵醒他。”
到底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些,施个针就能力竭。
祝星想着日后要多锻炼锻炼,省的哪日遇到个棘手的病情,针没施完人先晕了。
妇人朝着祝星磕头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嘴上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吵醒了虎虎。
祝星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头一阵发晕,面色更白了几分。
霍骁看出她的异状,上前握住她肩膀,以防她一头扎在地上。
“离我远些。”少女清冷决绝地拒绝。
霍骁一怔,脸烧起来。他只是怕她摔倒,绝无任何遐思。他立刻松开了手,就见她踉踉跄跄地站着,险些跌倒。
他还来不及伤心,就听到她淡淡的:“我身上有秽物,很是危险,你莫沾染。”
郎中们上前,却又知趣地不离她太近地问候:“姑娘,你还好么?”虽是问候,双眼却放着光,若不是她这一身不好接近,他们简直能蜂拥上来。
祝星此时恢复了些元气,能应对人,慢吞吞地点头:“还好。”
“竟不知姑娘医术如此高超,我等前面班门弄斧,让姑娘见笑了。”老郎中面色惭愧,又灼灼地看着祝星。
祝星摇头:“我只是粗通医术。”和族中专研医道的大能相比,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这话也不算撒谎。
若是巫族医专大能还在,这样的瘟疫一颗药丸就能解决。
“姑娘实在太过谦逊。”郎中们齐叹,又严肃问道,“那小孩如此,可是汤药出了什么问题?”
祝星缓慢开口:“药量太大,小孩脾胃受不得寒,惊厥,便吐了。”
“姑娘,剩下的汤药可还要发放?”护卫不确定地问。
“继续,孩童再减量,只要原先的一半。”祝星吩咐。
“是。”
“两个时辰后再发一次药,孩童不发。”祝星继续下命令。
“是。”
本来见了虎虎惨状的病人,都已经犹豫着不要喝药了,那又抽搐又喷药的模样委实太过吓人。
听祝星说药无问题,他们才敢心惊胆战地将药喝下。
这个时候,除了相信眼前的郎中他们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这可是瘟疫啊,传染了就可能死人的病!
正常情况下他们就该在家中,在街头默默等死。这样的病甚至会传染给他们的家人,连累着他们一起横死。
祝姑娘肯将他们收留在一处不放弃他们,便是天大的恩情。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祝姑娘呢?
这次一群病患喝了汤药后不曾再有虎虎那样的反应出现。
众人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确定没再出什么岔子,才悄悄离开。
汤药中有着助眠的药材,以期他们喝了药能好好睡上一睡。
“我在外面守着,你放心休息。”霍骁抱着刀站在祝星房门外,很是郑重,“你今日还不曾用晚膳。”像是一位严肃的将军指出手下的问题。
祝星刚沐浴完,换了件玄色衣衫,没戴面纱。
她本就肤白,叫玄色一衬更显三分白,简直是常人不能有的颜色。她的发和衣衫融为一体,乌压压的一片,硬生生地穿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清贵。
“有些饿了。”祝星一面用布绞着头发,一面艰难地抬头看他,“郎中们可安顿好了?祝叔回来了么?”
霍骁低着头看她难得有些烟火气的模样,眸中神情难辨,最终先答她话:“郎中们都在西侧的房间,还在研究你那铜人。祝叔也还不曾回来。”最后才道,“我去让人给你弄饭。”
祝星抬起素净的脸道:“不必太复杂。”
霍骁“嗯”了一句就往西边的后厨去,也不知道是听进话了没有。
平常都有青椒帮她绞头发,这时候没人服侍,祝星才发现自己也有不擅长之处,伺候自己。
好在青椒不在只是突发事件,她并不用刻意去学此事。
霍骁去了后厨没多久,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出来。
祝星头发长,此时才绞了一半,见着面虽饥肠辘辘,却还是很专心地继续手上的事情。
“趁热吃。”霍骁摆出平常那一副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最后一顿了,吃完要你命”。
祝星敷衍地应了一声。
祝副管家风尘仆仆地自外归来,见着祝星眼前一亮,见着桌上的面眼睛又是一亮。
他带着打趣道:“姑娘,您可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我回来正饿着,刻意准备了面在这等我呢?”
第101章 他又不是真的体弱多病
霍骁冷冷地望着祝副管家, 虽不是杀意,却也寒得叫人心悸。
祝副管家非但不怕,还大着胆子对着霍骁贱兮兮地笑笑, 挑了挑眉。
祝星甩了甩绞头发绞酸了的手腕,冲着祝副管家一笑,柔和道:“祝叔辛苦了, 正好我要弄头发,你若饿了先吃就是。”
霍骁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自然不是对着祝星, 而是对着祝副管家。
祝副管家搓着手臂乐呵呵的,心中没有半分畏惧, 眼中调侃之色更浓。他只站在门外不曾入内,严肃起来:“我这一身脏, 暂时不进来了,不过先回来告诉姑娘一下那乱葬岗都烧了, 请您放心。”
祝星莞尔:“您几个辛苦了。”
霍骁的眼神这才和平常一般,漠然疏离。
祝副管家告辞, 回客栈去处理身上的脏衣。
祝星被打了岔,不忘重新绞头发。一头长发乌黑发亮,缎子似的。
霍骁看她这马虎的手法, 深以为她这头发能长成如此实属不易。他瞥了眼桌上的面,脸热了一瞬, 装作漫不经心道:“面趁热吃。”
殊不知说出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他现在只能勉强维持面无表情。
祝星点点头。她也饿,只是习惯专心干一件事, 先擦头发就要擦到底。发梢那里她囫囵擦了擦,便将布往椅背上一搭,坐近了些拿起筷子。
在公堂用饭自然比不得在客栈, 没有金碟玉箸,不过这普通一碗清汤面味道也还不错。
祝星一贯挑食,清汤面中只有几片新鲜菜叶反而歪打正着合她胃口。
她吃东西时细嚼慢咽,很有吃相,优雅且尊贵。
普普通通的一碗面硬是能被她吃出御膳的感觉来。
霍骁就站在她身侧认真地看着她吃面,和看她救人时一般认真。她做什么只要他在,他就会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情看着她。
祝星吃了半碗便饱了,用汤匙喝了两口汤后笑笑:“我吃好了。”
霍骁眉头微皱:“不合胃口?”他的语气又冷又硬,仿佛祝星只要在下一刻点头,他就会提刀把做面的厨子砍死。
祝星沉吟了一下,为了厨子的安危,加上面味道确实不错,于是赞道:“很好吃的面,只是我吃饭向来如此,这已经算是吃得多了。”她说起话来轻柔极了,总能抚平人的心湖。
霍骁眉头稍微舒展些,将碗筷收了,往小厨房去。
祝星回房将绞头发的布放好,拿了梳子将头发梳得整齐,方又拿了纸笔出了房门。
夜里不见外人,她不曾束发,任由青丝披散,更显她霞姿月韵。
照理说她今日如此忙碌该累了的,应当趁着无事,早早上床休息。可是那药方并不能真正根治瘟疫,只能起暂缓之效。若不尽快想到对症下药的方子,死者怕是烧都烧不过来。
时疫多变,并无固定方剂以为医。若沿袭上古方剂,不加以变化,治人的药甚至会成为害人的药。
这便是最难之处。
要试。
要试药材搭配,要试药材剂量。
不知道何时试得出是一回事,试错的代价是人命太惨烈又是另一回事。
少女伏案而书,先列病状,再书有清热凉血,泻火解毒之药材,药材对应病状,序列排开,一药对应一状。
书完一方,祝星眉心微蹙。不必实践,她也能推出此方应用必无所用,索性撕毁了之,继续奋笔疾书。
霍骁从小厨房出来时手上湿着,看到她扑在桌上写东西,转身从其它桌上捞了盏灯来,轻轻地放在祝星正坐的桌上。
祝星停笔,抬头看他:“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