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抱着阮姑姑撒娇,“等过两年我跟哥出息了,接姑你去城里享福过好日子。”
“好,我等着你们俩出人头地。”
她柔软却又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劳作而粗糙了的手轻轻拂过阮文的头发,依稀看得出往日娟秀的面庞上露出祥和的笑。
……
阮秀芝是个利落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村里借了地板车,往车上堆满了俩孩子要用的东西——褥子枕头床单棉被,今年新做的棉裤和棉鞋,脸盆、牙刷、暖水瓶、晚上用来暖脚的热水瓶。
还有炭盆,阮文人瘦体虚最怕过冬天,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光有暖水瓶不够,最好再弄个炭盆。
阮秀芝把家里那一袋煤都放到了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
她找了个床单,盖在上面,然后用麻绳捆了个结实,这才拉着车子出门。
隔壁王明田家的瞧到阮秀芝拉车往外去,好奇问了句,“建明他妈,你这是干什么去?”
隐约着像是看到床大红牡丹花的棉被,这是要搬家?
“没事,送点东西。”阮秀芝笑了笑,拉着车往村口去。
出了村口就是公路,倒是没费太大的劲。
到了前门大街的举人老宅,看着那掉了色的朱红大门,阮秀芝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女时代。
那会儿,她和娘住的小宅院都比这举人老宅气派,更别提阮家老宅了。
叹了口气,阮秀芝拿钥匙开门,把东西一样样的搬了进去。
……
阮文最近不算太忙,陈主任知道她要准备高考,就尽可能的不让阮文干繁琐细碎的活。
这让郭安娜挺不服气的,“不定考不考得上呢,这要是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主任还要继续惯着她?那阮文不就是天天在办公室磨洋工,打着高考的名义就不用干活?”
这话,郭安娜不敢当面跟陈主任说。她也不傻,知道邱爱梅家有备考生,和阮文一个鼻孔出气,郭安娜特意避开邱爱梅。
她私底下和刘春红吐槽。
刘春红上下打量着郭安娜,瞧得安娜小姐忐忑不安。
“刘姐你这么看我干吗?”郭安娜咽了口吐沫,“难道我说错了吗?”
刘春红笑了笑,“错不错的,你心里没数?小郭,我跟你妈十多年的工友,看着你长大的,就厚着脸皮多说一句,有时候别那么斤斤计较,你之前为了跟小魏搞对象见天的请病假,主任说你什么了吗?人家阮文是办正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你明年不打算高考是吧?”
要不是因为和郭安娜她妈老伙计了,刘春红才懒得说这些。
你说当年也粉妆玉琢的小女娃,怎么长大后就变成这样,就这么点心胸,整个一小肚鸡肠了呢?
“凡事不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真不怕到时候你没有退路吗?”
一个办公室的,刘春红又不傻。
郭安娜的聪明全都在脸上,掩藏不住的心思。
人家阮文是真聪明,会办事也会说话,她这个老大姐有时候都看不懂小姑娘在想什么。
但明眼人都知道郭安娜根本斗不过阮文。
只不过阮文不跟她计较罢了。
可再好脾气的人,也有绷不住的时候,真要逼急了,她敢打赌,最后吃亏的还是郭安娜。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犯不着留什么后路。”郭安娜嘴犟,“刘姐,你怎么也偏心阮文。”
这简直没天理了。
刘春红气得直笑,她忍不住地摇头。
谁还不知道郭安娜的小心思?
从小就被她妈娇惯,高中毕业后不想下乡,就顶了她妈的岗位来会计室。
这坐办公室的工作体面,她又年轻漂亮。
刚来二棉厂时,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同志的注意,舞会上郭安娜是最耀眼的明星。
可惜好景不长,阮文来了。
阮文的姑父被评了烈士,出身好。
虽然是乡下姑娘但长得好看,柳叶眉杏仁眼,两条麻花辫黑又长,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瞧着倒像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曾经属于郭安娜的风头被阮文抢了去。
偏生阮文那会儿还有点缺心眼,压根没意识到这事。
郭安娜不甘心,就处处跟阮文过不去。
阮文好性儿,不跟她计较。
之前也就罢了,如今高考天大的事情,郭安娜竟然还背后说人坏话,还想拉着自己一块到陈主任那里给阮文上眼药。
刘春红觉得,这孩子从根上就坏了。
没救了。
她懒得再说。
郭安娜不甘心,刚要走到刘春红面前说清楚,阮文她们从外面回了来。
“今年这天气可真冷,我看过两天怕是就要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我们村今年棉花产量就挺高的,像是东北天冷冬天长,昼夜温差大,种出来的粮食就好吃。再比如边疆那边的哈密瓜西瓜也好吃,可惜运不过来。”
邱爱梅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阮文这走火入魔的模样,对了阮文你报的是文科?”
“理科。”经历了二十一世纪的贸易战,阮文更坚信“实业兴国工业强国”。
她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契机。
实现理想,需要做的很多,比如积攒资本,再比如积累人脉。
大学是最好的选择,老三届的大学生后来都成为了岗位上的中流砥柱。阮文考大学,文化知识的学习是一方面,人脉积累更关键。
而理工科,是阮文唯一的选择。
文章固然能振聋发聩,但实业才是国之根本。
邱爱梅愣了下,“那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理科的话,你可以找汪常阳请教啊,他就是理工科出身。我记得是钢铁学院?”她有些记不清了。
郭安娜之前被刘春红教训的烦,知道指望不上她。
不过这会儿邱爱梅给递了刀,郭安娜阴阳怪气地看着阮文笑,“人家汪工最近在处对象,现在请教不怕汪工的对象误会?”
“哟,我没想到这一层。”邱爱梅笑了笑,“那咱们说不定能快吃汪常阳的喜酒了。”
阮文没想到汪常阳竟然在搞对象,她有些惊讶。
瞧着郭安娜似笑非笑,她不知道怎么得罪安娜小姐了,不过嘴上也不饶人,“那到时候我得送汪工一份厚礼才是,他之前送我的书可帮了大忙,听说那书脱销,找关系都不好买呢。”
三个女人一台戏。
邱爱梅也是老油条,还能不懂阮文这话什么意思?
“可不是吗?咱们厂工人还有家属准备高考的有二百来号人呢,你看小郭她对象小魏知青不也在准备高考?汪常阳单单送了阮文你一套书,还不是因为阮文你爱学习,汪常阳有爱才之心,等回头你是得送份大礼。”
不就是阴阳怪气刺激人吗?谁不会。
之前阮文借书给邱爱梅,邱爱梅记着这份人情呢。
帮着说两句呛郭安娜,小事一桩。
郭安娜听到这话气得直哼哼,这是在笑话同样是会计,她的魅力不如阮文大吗?
她刚想要发作,陈主任从外面回来了。
陈主任带了几个苹果,分给了办公室里其他人。
“这么稀罕的东西,主任您留着自己吃就是了。”
陈主任笑了笑,“我不爱吃这口。”她孤身一人,吃着没味。
“谢谢主任。”刘春红和邱爱梅都没吃,放在一旁打算带回去和家里人分享。
有家有口的不一样,哪能吃独食啊。本地不产水果,何况现在又是冬天,这青苹果可是稀罕物件。
阮文看着青色的苹果,觉得自己有些馋,不过还是忍住了。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不能馋这个。
先放抽屉里,哪天带回家给阮姑姑吃。
郭安娜就不一样了,她随便擦了下,直接咬了起来。
苹果略有些酸,引得味蕾在叫嚣。
郭安娜皱着一张脸一时间忘了原本的事,只想着吃完这个青苹果。
……
下班后,阮文和周建明先去食堂里吃晚饭。
举人老宅那边没炉火,晚上时间漫长,他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学习吧?
昨天下午就换了门锁配了钥匙,一把给了徐爱民,一把给了阮姑姑,剩下两把阮文随身带着一把,另一把放办公室抽屉里。
这会儿开门进去,阮文发现这宅院和昨天大是不同。
“姑姑真是……”太贴心了。
竟然还给她铺了床。
厨房里放了一麻袋的红薯,旁边还有炉子和煤炭。
阮文眼眶有点酸,她扶着门框低头不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哥你也上点心,到时候你还得帮我给人解答问题呢。”
魁梧的汉子听到这话登时矮了半截身板缩了水,“我不行,我哪会给人讲题啊。”
从来都是文文给他讲题,他能听懂就不错了。
让他给别人讲题?难为死他吧。
“怎么不行?我教的你们我心里有数。”阮文瞪了一眼,“你要是这点信心都没有,到了考场上那还不得脑袋空白,什么都不会?”
周建明声音虚弱,“应该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