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止步!”
傅承禹听见一道女声,下意识地回过头,他已经多年没有听过“将军”这个称呼,以为是哪位故人入了梦。
梦境在他回头的时候亮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陆远思——这是傅承禹从未见过的陆远思。
她穿着一身轻铠,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冷光,傅承禹下意识地笑起来,喊了她一声,陆远思却没有反应,傅承禹这才发现她的表情很冷,可以说是阴鸷,浑身散发着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表情让傅承禹有些吃惊,他印象中的陆远思向来是张狂热烈的,从未想过她还有这样的一面。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舅舅,这是同样是在沙场征战多年磨砺出来的杀气,真正用鲜血泡出来的气势。
只是舅舅更加内敛深沉,像是一把古剑,而在陆远思身上这种杀气更加锋芒毕露,让人一靠近便觉得害怕。
“让开。”
一瞬间傅承禹以为陆远思是在和自己说话,可很快他就发现陆远思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穿过去,落在了两个同样身着戎装的女子身上,看服制应该是御林军。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陆远思曾经的世界了。
傅承禹觉得有些新奇,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中又能见到陆远思原来的世界,这让傅承禹觉得自己可以更了解陆远思一点——哪怕他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梦,和陆远思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带着这样一种情绪,傅承禹也不觉得这个梦奇怪了,他跟在陆远思身旁,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一看才发现此时的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这地方四面围着高墙,上面放着重弩,显然是什么要地,而陆远思身后站着四个弓箭手,几石重的长弓已经拉满,箭尖直指陆远思,方才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个弓箭手:“将军,擅闯天牢重地乃是死罪,请将军不要让我们为难。”
陆远思的脸色愈发冷了,她重复了一遍:“让开。”
站在陆远思面前的两个御林军有些紧张,却没有退后,其中一个咽了一口唾沫说:“我们奉女皇之命看守通敌重犯,将军……”
陆远思没空听她们啰嗦,直接往前走,那两个守卫抽出刀来往前一架:“请将军回去。”
“今日这天牢我闯定了!你们使出这等龌龊手段,将无辜之人拉进来,不就是为了看我走出这一步?是谋逆造反还是功高震主,自有圣上定夺,至治什么罪……天牢我都闯了,不在乎几个御林军的死活。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陆将军的威名还是相当好用的,尤其是对于这些没真正上过战场的贵族子弟来说,能记得自己的任务是拦住陆远思就已经相当不错,见她发了话,哪里敢真的阻拦,当下犹豫地对视了一眼。
陆远思看都没看他们,直接推开架在一起的长刀向里走去,傅承禹看着她这无人能拦的气势,抿着嘴笑起来,然而就在此刻,一只冷箭破空而来,傅承禹大喊一声,冲过去想要推开陆远思,身体却从陆远思身上穿过,他什么都没摸到。
那道冷箭穿过铠甲缝隙,射中了陆远思的肩膀,鲜血瞬间泅湿了轻铠下的布料,她的身形晃了一下,让傅承禹心中一紧。
可陆远思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至一点神色波动都没有,直接向天牢内走去,没人再敢拦她。
方才放箭的人一脸惊慌地站在原地,不断地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剩下的几个弓箭手脸色也相当难看。
傅承禹看见有人悄悄离开,不知是向什么人汇报情况去了,他皱了皱眉头,跟上陆远思。
天牢内部阴冷潮湿,有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臭味,一个狱卒哈着腰给陆远思带路,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牢门前。
潮湿的稻草上坐着一个人,和脏乱腥臭的牢房格格不入,他穿着有些褴褛的囚服,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转过头来,向陆远思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将军。”
就在那人转头的一瞬间,傅承禹的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向陆远思,却只见她打开牢门,不顾身上的箭伤,向坐在地上的、和傅承禹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伸出手:“展钺。”
傅承禹在宫廷和沙场中长到这么大,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甚至忘记了这只是一个梦境,自顾自地把自己困在混乱中。
展钺身上有很多伤口,笑起来时会扯到嘴角的伤痕,但他依旧笑得十分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他并非身陷囹圄,而是在什么风景名胜处。
这样的笑容让陆远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展钺的腿断了,站不起来,陆远思也不嫌弃他身上的味道,打横将他抱起来,留在阴暗处的傅承禹像是一个幽灵,谁也看不见,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陆远思离开的方向。
天牢里光线昏暗,只有门口亮得刺眼,直到陆远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刺目的光随着牢门的关闭被隔绝,整个空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从未有过的寒冷裹住了傅承禹,让他打了一个寒噤,眼神却茫然无处安放。
“殿下,殿下?”
齐昧吵闹的声音让傅承禹睁开眼睛,明亮的光从窗外照进来,让傅承禹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见他醒了,齐昧把掀开的床帏挂起来,去给傅承禹倒了一杯水:“殿下你可算是醒了,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呢,特别适合赶路。”
傅承禹从床上坐起来,汗湿的衣服被风一吹有点冷,他揉了揉额头,接过齐昧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彻底醒了神:“备水,我要沐浴。”
和大多数京城贵族子弟比起来,傅承禹算不上一个精细的人,在条件不允许的时候,他相当能将就,比如说他们现在歇脚的驿站就属于将就的行列。
因此傅承禹忽然大早上地说要沐浴,这让齐昧有些惊讶,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命人备水去了。
傅承禹因为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气息有些虚,靠在床柱上假寐,脑子很清醒,身上却很累。
丛啸说他现在不能着凉,出了一身虚汗,衣服要换……母妃说她等他来接她来平州,无论他争不争那个位子,都不能生病,他要多加注意……远思说他要早点好起来……远思……
傅承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等热水送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毫无异样。
滚烫的热水氤氲起厚重的雾气,把傅承禹裹在其中,像是蒙了一层流动的纱,他整个人浸在狭小的浴桶里,热气仿佛能驱走骨缝里的寒意,冲走了黏腻的汗水,让傅承禹舒服地仰起脖子,雾气凝成的水珠从他的发梢上滴落,砸在脖颈的皮肤上,挂不住似的滚下来,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水痕后融入了热水中,雾气升起来又很快把水痕掩盖,看不出一点出现过的痕迹。
“殿下,方才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是王妃的笔迹。”
第81章 “承禹,见信如晤……”……
“承禹, 见信如晤……”
熟悉的字迹展开在眼前,傅承禹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他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单衣, 水渍没完全擦干,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点暖意照在他身上,可以看见他指尖的薄茧。
陆远思的信和她本人一样简短直白, 她说不知道傅承禹能不能收到这封信,收到信的时候她不知道有没有到越州,唯一确定的是她一定已经开始想他了, 希望傅承禹可以注意身体。她说马上就是傅承禹的生辰, 她会尽快处理完越州的事宜, 到时候可以赶上陪他过生辰。
方才的噩梦在灿烂的朝阳里融化,傅承禹抿着嘴笑了笑,问这封信是哪儿来的, 齐盛说:“几日前送到风城,听闻是给殿下的信,快马加鞭再松到驿站的。”
难怪陆远思说不知道傅承禹能不能收到信, 在京城和平州的官道大多被冲毁,傅承禹的行踪又要保密, 唯有风城是最后一个免于水患的必经驿站,陆远思应该是计算了时间, 一早便命人将信送了过来。
傅承禹小心地将信纸收起来,说:“笔墨。”
齐盛早知道有这么一出,一早就备好了,只待傅承禹说话便将笔墨都送了过来,浓稠的墨汁带着一点淡淡的松香,傅承禹没让齐盛帮忙, 自己研了墨,骨节分明的双手在阳光下像是能透光,和厚重的砚台构成一幅完美的图。
“王妃如今在做什么?”
陆远思没有傅承禹的联系方式,傅承禹却知道陆远思的行踪,齐盛用板正的语气说:“王妃在越州并不插手盐运事宜,白日很少露面,每日晚间都去陶家。”
傅承禹了解过越州的情况,自然知道陶家,拿起笔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齐盛:“陶家有何异常?”
“陶家有一对龙凤胎,其中的兄长陶瑾是陶家这一辈少有的才俊。”
这个傅承禹也知道,他皱了一下眉,齐盛继续说:“陶瑾近日被陶家关了禁闭。”
蘸了墨汁的笔尖在雪白的纸上留下一个墨点,傅承禹把笔放下,平静地把那张纸团成一团扔了,问:“王妃与陶瑾交情不错?”
“王妃身手敏捷,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只知王妃在调查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