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傅承禹一去用早膳的时候,丛啸正趴在桌子旁边睡觉, 陆远思的眼皮跳了跳, 问傅承禹:“丛先生怎么在这儿?”
难得他今天竟然起来了。
傅承禹说:“我今日可以换药了, 他替我看看。”
话虽如此,但直到他们走到桌边丛啸也没醒,齐昧十分有眼力地凑到丛啸耳朵旁边大喊了一声:“丛先生!”
趴在桌子上的人瞬间就清醒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惊慌而茫然,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而在他抬头的瞬间,丛啸躲闪不及, 下巴重重地和丛啸的后脑勺磕在一起,顿时痛呼一声捂着下巴蹲到一边去了。
丛啸被人突然吵醒, 脑袋还磕了一下,一看见齐昧这个倒霉玩意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踹了齐昧一脚,还不解气,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地呼噜了几把。
“远思,吃饭吧。”
傅承禹对这两个人早已见怪不怪, 视若无睹地传膳,陆远思坐下,继续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咳咳还行。”
“还行个屁还行,”丛啸一肚子的怨气,翻着白眼坐到傅承禹对面,毫不客气地拆台:“你知不知道你那混账爹让你这么一跪等于是在你刚粘好的身体上再敲了一锤子?这都不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兄弟,要是再来一回,你也别叫我了,直接准备……”
“丛啸!”陆远思已经知道了,丛啸的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她的脸色冷下来,两腮的肌肉紧咬着,过了一会儿才用平静的语气说:“承禹,你会好起来的。”
傅承禹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这幅样子让陆远思看了很难受,丛啸更是直接说:“这么垂头丧气干什么?不是还没到下一次吗,再忍忍,三年都熬过来了。”
陆远思不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什么,所以并不理解丛啸在说什么,但是傅承禹明白,他这些年来、伏低做小、示弱赔笑脸,只不过是为了换瑨王府在京城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和皇帝撕破脸皮,他要蛰伏,要一鸣惊人,经不起任何的失败,他只有一次机会。
三年都熬过来了,如今只不过是再多熬一段时间,最起码比三年前的情况要好多了。
“嗯,我知道。”
傅承禹垂下眸子,看不出来在想什么,陆远思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也没多问,顺嘴说起了东宫之事,听到陆远思和太子谈判的条件时,丛啸正在喝粥,险些被噎住,他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一边给陆远思比了一个大拇指。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傅承禹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第一次有人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明明在京城什么依靠都没有,却还在努力为他周旋,而事实上,这种周旋甚至是多余的。
傅承禹有无数种办法离开京城,他只是没有告诉陆远思罢了,她却已经做到了这一步。
“承禹,”陆远思的表情很很认真:“平州水患,朝中已经有是上位者失德的言论在了,如果等到了雨季,这种话只会多不会少,我希望你去平州只是因为身为亲王的责任和担当,而不是因过就番,可能你并不在意,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远思身上背着大逆不道、不忘恩负义甚至水性杨花的名声,她自己却毫不在意,却担心起傅承禹究竟是因责就番还是因过就番的问题——哪怕这二者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只要是身在朝中,谁都看得出来傅承禹究竟是怎么去的平州。
傅承禹咬了一口糕点,不再说话,陆远思看他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便说起其他事情来,她说喻青扬好像有一种怪病,不知道和太子有没有关系,又问起丛啸知不知道这种症状是什么。
奇怪的是,向来没心没肺的丛啸神色明显有些黯淡,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陆远思鲜少看见丛啸露出这样的神色,突然来了些兴趣,便问:“怎么了?这里面还有别的故事?”
丛啸抿了抿嘴,还是说:“这是我的责任……”
“什么?”陆远思惊讶地看着他,这实在是出乎了陆远思的意料,谁能想到丛啸还能和喻青扬有牵扯?
一想到玉山馆是做什么的,陆远思看着丛啸的眼神顿时奇怪起来,丛啸准确地读出了陆远思的眼神时什么意思,原本有些自责的表情瞬间就被炸毛给掩盖了下去。
他当场就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喻青扬的好吗??!”
“为什么?”陆远思觉得有点好笑:“我觉得喻青扬长得挺好看的……”
“咳咳咳!”傅承禹咳嗽起来,陆远思赶紧说:“当然,我还是更喜欢承禹这样的。”
丛啸看着他们两,酸不溜秋地挑拨离间:“更喜欢?那就是其实你也有点喜欢喻青扬了?”
傅承禹无声地看着陆远思,眼睛湿漉漉的,陆远思顿时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子,眼神闪躲了一下才说:“那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吧?但是喻青扬除了长得好看点,在我心里他都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真的!”
站在不远处的齐昧噗嗤一声笑出来,傅承禹也笑了,他也没对陆远思这信誓旦旦的保证表达什么意见,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捏了捏陆远思的手,对丛啸说:“现在不是在说你的事吗?”
丛啸一下子哑了火,他干巴巴地说:“喻青扬吧,他十几岁就玉山馆了,那个时候玉山馆和现在不一样,当时玉山馆哪有布置成现在这样的样子,只不过是再其他青楼旁边设个小门罢了,里面更是一言难尽……”
在陆远思一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眼神下,丛啸险些炸毛,他一改沉重的声音,控诉说:“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逛过小倌馆!傅承禹,你管管你媳妇儿!”
“哦,丛先生继续。”
傅承禹笑着不说话,眼神一直放在陆远思身上,她有恃无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戏谑一点也没收。
丛啸恼羞成怒,自暴自弃地说:“总之吧,很多人是不把小倌当人的,尤其是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所以就会有一些……比较出格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喻青扬的时候是被太子叫去的,他背上的皮肤有大面积的烧伤,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晕过去好几次,我怕这么下去会让他休克,就给他用了点五石散,就这么一直过了一个月,他的伤才渐渐好起来……”
“五石散用多了是会上·瘾的,但是喻青扬身上的伤疤太大了,只有这个办法能减轻他的痛感,后来听说他去纹身,他的烧伤虽然结了痂,但是在这个时候去纹身简直就是找死,我就去找了他一次,才发现他的痛觉比寻常人是更敏锐的,寻常人只是摔破了皮的痛对他来说就好像是被剜了肉,而被烧伤后,他结痂的皮肤上神经…… 就是说他的伤口相当于不会痊愈,只要稍有牵扯就会拉伤,这对喻青扬来是很痛苦的,我在那个时候他在继续用五石散。”
丛啸把自己的脸埋在手里,像是在自责:“我不知道是我的用量没有控制好,还是他后来自己擅自用了,但是这个办法也是我自己告诉他的,不管是哪一种,喻青扬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责任,你今天早上见到的,应该就是他五石散毒发作的样子。”
陆远思总算是明白永远萦绕在喻青扬身上的烟味是怎么回事,她的神色认真起来:“五石散很难得到吗?是太子在用五石散控制喻青扬?”
听丛啸的意思,喻青扬以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如果五石散很难得,那以他的力量恐怕很难得到,那就只能是靠太子了。
“怎么可能?”傅承禹笑起来,解释说:“太子还没有必要为了控制一个小倌而使出这种手段。”
陆远思一直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两厢情愿,尤其是当这两个人的身份差别宛如云泥之别的时候,像太子和喻青扬,再怎么绝对的利益也无法将他们绑在一起,因为和喻青扬绑在一起,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太子都是吃亏的。
所以从利益角度来看,太子没有任何理由和喻青扬纠缠不清,除非是他在情感上对喻青扬有别的念想。
而傅承禹却说:“这件事我后来查过,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
“等等!”陆远思一下子打断傅承禹,看她着急的神色,傅承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听见陆远思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
“我不喜欢男人。”为了阻止陆远思那难以令人难以捉摸的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傅承禹再次和陆远思解释了一遍,让陆远思有些无语。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当初身中鸦青蛊毒,是不是也用了五石散?否则无缘无故的,你查喻青扬做什么?”
傅承禹不得不佩服陆远思的敏锐,虽然她有时候思维发散得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是在这方面的反应却快得可怕。
“嗯,”傅承禹说:“丛啸比我先回京城,我中毒的时候,丛啸给我的用量减少了一半。”
说着傅承禹又看向丛啸,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这种用量根本就没有用啊,我还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