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睫沉沉,抛下漂亮动人阴影,呼吸恬淡均匀。
若是旁人看了或许会赞叹一句,美人的睡姿都是雅致的。但是江斜却是心疼的,看得出楚荧眼下淡淡影子挡住的眼圈,也看得出她本就白净的肤色上的倦色。
江斜、苏氏、楚浩、楚鸣都让她去歇上会儿,莫要熬坏了身子,可谁都劝不住她。
只是旁人不知,唯有楚荧心中清楚,呆在楚老夫人身边,陪着、伺候着、亲眼看着她的祖母,她才能感觉安心,才不会感到那么愧疚。
江斜拿了薄毯给她披在肩上,看着楚荧略显单薄的背影,却又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面上有愧疚之色。自己的妻子在这边撑着照顾祖母,可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却是什么都帮不到她。
不是他不想帮,程伟既然敢做这事情,又怎么会留下线索?因着程伟和楚浩是同乡、早年相识,楚府原先本就对他无甚戒心,楚荧和他再三提防和提醒,还是让他光明正大地有了可乘之机。
再加之背后有人掩护,他也一早就出了京城回了北地。如今,没有任何是程伟动手下毒的线索,北地遥远、且有兆亲王府的人掩护,哪还能找得到线索。
又或者说禀报皇上?他当然猜得出是程伟下的毒,但是没有证据,仅凭着这些日子程伟来楚府做过客这一条,就能让圣上直接去抓程伟不成么?
更何况程伟和楚浩当年是一同上过战场的战友,且又有老乡之情,人尽皆知,这二人关系匪浅。程伟驻守北疆,忠心耿耿,十年都未曾归京,可从没和京中的东宫、王家亦或是世家沾了半分关系,只凭他们这早已做了亲家的两家人,说是程伟下毒谋害楚老夫人,谁信?
江斜坐在楚荧身后,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二人,过了正午有些暖洋洋的光落在楚荧披着毯小憩的身上,极美,宁静得像画一般。
看着她,江斜却觉得心酸,不忍多看,又不舍得不看。
只能苦笑。
还是自己太过没用。明明一开始二人谈成亲这桩交易的时候,是他说,若是楚荧选他,他能保住楚府。
楚荧在楚府照顾在楚老夫人身边,江斜又怎么可能闲着?连着三日,他便陪着楚荧一起熬着,双眼都是有些发红,又只能把脸埋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间,趁众人不知的时候,颓废和后悔上一瞬。
是他没有做好,他于她有愧。
他甚至不知道,在楚荧的祖母出事之后,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她。
他是不是言而无信,他是不是百无一能。
是不是那一晚,九月流火,夏夜微凉,他和她捧着酒囊,二人坐在楚府的屋顶之上,他转头笑着问她,“楚荧,我们成亲吧”,那一刻,就是错的。
她温温软软张口喊他一声“夫君”的时候,她温凉的手指点过他伤口疤痕的时候,她同他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十指交缠的时候,她笑着让他抱她起来的时候……
忆起之前二人之间的种种,或是缱绻的或是暧昧的,那便都是他的私心,是他的逾越。
他什么都没能做好。
他没能给她一门圆满的婚事,没能让她有一个平稳无忧的生活,没能让她的家人安全无事。
他不是一个好的交易伙伴,更谈不上一个好的丈夫。
他不该拿一桩婚事、一个女子后半生的起落荣辱,去陪他赌一个不知道如何的结局。
……
嗒嗒嗒——
突然传来了有人轻轻敲门的声音,像是能看穿江斜此刻所有的恐惧一般。
江斜和楚荧皆是猛地抬头。
随着楚荧身上的动作,肩后披着的薄毯眼看着就要滑落,江斜弯腰伸手去拾,楚荧刚好感觉肩上有什么东西,回头去看。
一双小憩初醒的睡眼,对上一双略带疲惫发红的桃花眼,楚荧愣了愣,然后软软地喃了一声:
“夫君……”
女子才方睡醒的语调带着娇软,让江斜心头一颤,只不过瞬间,方才的愧疚和无力感,又铺天盖地一般地向江斜袭来。
江斜挪开视线,没敢再看楚荧。他自认为,他有愧。
但外面的人不得回应,又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少夫人……”
两人默了默,江斜收敛得迅速,楚荧心中还装着方才那些思绪,哪来得及注意到江斜此时的情绪:“进来吧。”
素雪从外面推门进来,楚老夫人依旧是躺在榻上,只是姑娘和姑爷,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不远的桌边,两人明明坐得不远,但是气氛确实沉静得有些让人心慌——在她印象了,姑娘和姑爷相处时候,气氛向来……
她说不出,但总觉得二人的眼神,尤其是姑爷的,哪里说不上来的怪异。
素雪自知自己不过是个下人,主子的事儿也由不得她置喙,此时最重要的事儿还有其他。
“是给姑娘的请帖。”素雪走上前来,将一个精美的信封递给楚荧,“不知是谁暗中送来的,极为隐秘,我问过看门的护卫,皆说是没有看到有人放了帖子……”
“请帖?”楚荧怔了怔,微微蹙眉。
楚府的事可并不是小事——那日楚老夫人呕血,虽是清晨发生的事,但是楚府上下忙做一团,大夫、她和江斜也分别大清早的就赶过来,这般情景,外界必定是知道的。
明明知道是这种时候,还要给楚荧一人送请帖来?
楚荧接了信封,藕荷色的信封上还绘着繁花纹理,封口处还描了一朵极为小巧的朱砂荷花,看着倒是颇有一番闲情逸致,风雅得很。
但是,谁又会在楚老夫人病倒的时候,给楚荧来递一份这样明显、看着便不是什么正事的请帖来?
第72章 抱住 “那就麻烦夫君了,嗯?”
拆了手中的信封, 落出一张漂亮的请帖。令楚荧有些意外的,落款处的名字,竟然是当年的一位熟人——
染梅。
楚荧惊了惊。当年私下里同江心联络的, 可不正是染梅?可怎么这时候,她突然给自己下了信笺?且就凭染梅, 又怎么能用得上这般质地的信封信纸。
请帖里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说今晚请楚荧喝杯茶, 感谢当年楚荧在秦家不计前嫌, 留了她一条生路。
默了默,楚荧收好了信笺,就当作是应了。这种时候给她留信, 或许是应当知道什么事情……莫非,江心真的同程伟有些什么联系么。
“阿荧。”
站在楚荧身后一同看过染梅递到楚府的帖子,江斜当然知道楚荧心中在怀疑什么, 略略犹豫, 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刚去查过了, 程伟和心儿,果真是从来没有交集的。”
楚荧手中的信笺抖了抖, 悄然落到地上。
“她成亲前一直在承阳侯府,有什么举动逃不出我的视线,且我后来也去秦府找她问过……且她确实没有任何同兆亲王府联系的契机。”
也就是说,她至今为止的猜测和怀疑, 全都是错的。
好不容易连起来的线索, 就这么生生断了。
“现在说来许是有些多余……我近来却是发现些有异的事情。”江斜皱了皱眉,还是接着说,“当时你同我说过心儿的身世的事儿。平丰县离此处也不过几日路程, 明明不过是给笔银子暗中便能打发掉的事,我却足足周旋了两个月。”
“若是他们上京来只是想要一笔银子,何必在我面前推三阻四、迟迟不肯答应?让我总觉得,似是有人暗中盯着这家人,让他们一定要把事情闹到京城一般……”
这也是江斜在追查程伟和江心关系时候,偶然间才注意到的事情。当时虽觉得怪异,但并未联想到什么异处,现在回忆起诸多细节,再加之如今江心的旧话重提,方才察觉出几分蹊跷来。
上一世,楚荧躺在秦家,日日不得见天日,唯一感到畅快的日子,便是那时候江心生母一家人,拖家带口赶到京城,在秦府和承阳候府拉了横幅,指责承阳候府不仁不义,说江心得了荣华富贵,就忘记自己的母家出身。
为着这一件事,秦府和承阳候府上下都是乌烟瘴气,两家好长一段时间都在京城众人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秦穆尧的母亲性子本就怪异,得知江心竟然不是承阳候府的嫡女,又顾忌着江心郡主的身份和承阳候府的权势,不敢太过张扬放肆地闹,便只能暗中跟承阳候府较上了劲,两家颇有几分不对付。
原本支离破碎的线索,又渐渐拼凑在一起,模模糊糊出现在了楚荧的脑中。
怎么就这么一门亲事,便能成功搞僵了楚府、秦府、承阳候府三家的关系,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么?
楚秦两家自然不必说,楚家捧出来的姑娘在秦家受到这般无妄之灾、楚老夫人又遭受打击去世,两个原本交好的将门之家,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往来。而这门婚事看起来是秦家攀上了承阳候府,但是江心身世一事被人捅出来之后,两家的关系便显得有几分尴尬起来。
缠绵病榻的时候,楚荧觉得这些事发生都是天经地义。在江斜性子细,又敏感多疑些,在他说了江心母家的事情之后,怎么如今看来,楚荧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太过不自然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