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一个男子, 如今是自己的枕边人。
——他应当是喜欢龙阳的。
楚荧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脑中突然浮上来的念头让她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半晌后,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些, 收回自己正做着小动作的手。
去年今日,她断了一双腿,还在尽日躺在病榻上,院子里只有两个丫头服侍着。
那时的她甚至没有想过, 今生还能有同谁共枕而眠。
看着身边的人的睡颜, 她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又觉得安详。
冬日里天亮得迟。到了黎明的寅时,天色不过才微微泛了鱼肚白, 透过不远处窗子的窗纸,落下些青白色的光。不同于往日,楚荧觉得今晨格外得安静些,平日的这会儿已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两声麻雀的叫声,可今天竟是连鸟叫声都未听见,静谧的很。
今日是除夕,怎的这般的静?
楚荧心中有些好奇,想要起身爬出床外边去看看。才刚撑起了身子,缠绕在一起的发丝也是不再交织,锦被滑落,便发出了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斜向来浅眠,不过是一点点的响动,还是扰了他的梦。
“怎的起这样早……”
江斜还未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嗓音低沉又慵懒,就连眼都未睁开,只是伸手自然地揽在了楚荧腰上。隔着一层厚厚的锦被,楚荧依旧是能感受到江斜的臂弯,突然便是身子僵硬地停住了动作,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动弹。
久久未得楚荧的回复,江斜这才又从睡意中强撑出了一丝清明,半睡半醒地睁开眼。
江斜生得俊美,肤色本就白些,睁眼时候,长长的睫毛更是微微扇动,目光中还带着些未醒的朦胧睡意。这般精致玉颜,就连楚荧看着,都不由地呼吸一滞。
江斜睁了眼,映入眼帘的先是半坐、锦被滑落在胸口、面色通红的楚荧。
然后,又注意到了,自己搭在楚荧腰上的手。
……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江斜睡意瞬间便像是被抽光了一般,意识又重新回归脑中,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冒犯了。”江斜抿了抿唇,脸也有些红了,小声地道歉,不敢对上楚荧的眼神。
但是心中却是又懊悔又窘迫,暗啐了自己一口——江斜自以为不是个轻浮的人,但是自己刚才到底在没有意识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楚荧把他当成合作伙伴,又不介意他在外边的诸多风言风语,愿意以夫人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已是极好,若是被她误解了自己轻浮,那他……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江斜也不敢想,坐起身来,“对不起……”
楚荧只是低着头,咬了咬唇,有些局促地轻声回道:“无妨的。”
“嗯……”感受到楚荧话中的拘束,江斜也不知该如何去回,顿了顿,又转了个话题,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起的这般早?今日岁除,家中的杂事也不必你动手。”
“只是觉得今晨甚是安静,便想出去看看。”楚荧望了一眼窗子。
江斜已是没了睡意,陪着楚荧一同去了窗边,楚荧伸手支了窗子。
屋子里正暖,而外面的空气则有些凉,扑到楚荧的脸上,楚荧眼睛却是登时便是亮了起来。
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尽管活了两世,她也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楚荧看到雪时候,还是会感到小小的雀跃。
楚荧走到门边想要出去看雪,又被江斜强行拽了回来,督促她去好好地穿了鞋袜,又给她拿了自己的大氅披上。
雪不大,才是清晨,下得安静,院中覆了平整的薄雪,地面的雪色莹白,却是突兀地留下了一串脚印。
楚荧站在院子里,身上披着江斜黑色的大氅,脸被冻得有些红,却又楚楚可爱。院中的梅树也是早就开了花,漆黑的树干弯弯折折,红梅傲寒而立,点点薄雪落在花上相映。而楚荧,便站在梅枝树后,隔着簌簌地小雪,从花枝间笑盈盈地看江斜。
“夫君,寒梅傲雪,当真是好看的。”
天地寂静无声,小雪无声地下,落在楚荧披在乌润的发顶和青丝之间,披着大氅的肩上,黑色的细毛间也是落了颗颗雪花。而楚荧弯着眉眼,伸出自己的手,用指尖轻轻点过沾了雪的鲜红色花苞。
花当赠美人。
江斜无端地想起七夕那时赏花会上,太子萧端在众人面前对楚荧说过的话——当真是不错的。而那时候,楚荧却没有接萧端递来的合欢花。
江斜眼中闪过狭促狡黠的光,静静走到楚荧的身边。
他拂去了楚荧发顶肩头落的细雪,然后抬手,从花树上拈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红梅。
楚荧抬眼去看他,却望进了江斜眼中带着温和笑意。
江斜挽了她耳边碎发,然后将这朵红梅缀入她的发间,指腹却是无意间蹭过楚荧的面庞。指腹掠过之处,却是带起了些热意。
少女一张芙蓉面生得精致,脸上可疑的红晕不知是不是被冻成这般的,楚荧盯着江斜的眼睛,目光闪烁,最后只是抿了抿唇,又张口问:
“好看吗?”
顿了顿,又赶忙匆匆补上话:
“——我是说花。”
“好看。”江斜的指节抵在唇边,有些局促地轻咳一声。
吱呀——
院侧的厢房突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素雪才刚起来,准备去为两位主子准备今日的行头,才刚推门出来,就撞见梅花树间站着的二人。
三人面面相觑。
“……少爷、少夫人。”最后还是素雪先僵硬地行了个礼,溜之大吉了,“我先给少爷和少夫人去准备今日入宫的行头。”
今日除夕,宫中要举行晚宴抚慰朝臣一年为朝廷的辛劳,承阳候府自然也是要进宫的。
素雪匆匆行了礼走了之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头。”江斜找了个话题,打破两个人的尴尬气氛,却发现在这句话之后,楚荧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在脸上。
“江斜,或许明年……”楚荧强撑出一丝笑容,话有些颤抖,却又没有办法开口接下去,生生停在了唇边。
江斜同楚荧也算是日夜相伴数月,又怎能看不出楚荧面上突然转了神情,问:“明年如何?”
楚荧最后又只能另寻了个说法,有些生硬地道:“今年雪下得晚,怕是会下得比往年大些,北地怕是不好熬过去……也不知公公向皇上传达的话,皇上可有在安排。”
“父亲之前也说过了,皇上也应当是觉得颇有道理,前些日子便派人向西北提前送去了些御寒的衣物和棉被,又让江南一地调了些粮食和春耕用的种子过去。”江斜答,又问,“阿荧为何对大雪一事如此谨慎,可还是那日做的噩梦?”
楚荧这才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去年下雪的时候,楚荧已是病在床上,日日靠着药石吊着性命,对于下雪一事也是没什么记忆。在江斜提到“瑞雪兆丰年”时候,楚荧才猛地意识到,怕是上一世,西北那场大雪,就快要到了。
就连上一世的她那样,今日缠绵病榻的人,都是听说了,那场雪灾影响了春耕,民不聊生,就连京城里也是涌入了不少流民。
上一世便是,江斜向北地运送粮食时候,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但她又无法开口,说出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是她不想说,而是重生,这般离奇怪异的事,有多少人轻易地就相信?更何况,她上一世所见所闻,不过也只是停留在秦府那昏暗的屋子里罢了,又有什么说服力。
让承阳候江毅向皇上进言、自己又在京中屯了粮、办了接济流民的慈善坊。
她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唯有天灾,是她左右不了的。
半晌后,楚荧方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江斜?”
“嗯?”
雪下得比清晨时候似是又大了些,二人明明站得很近,不过几尺的距离,风吹得雪纷纷地落,扑在楚荧的身上面上,雪花乱了视线,让楚荧觉得隔着风雪,江斜的身形模糊看不真切。
“夫君?”
楚荧忍不住又开口确认。
“我在。”
江斜答,声音温润如玉,却让楚荧凭空地感觉安心。
他还在。
“今日的宫宴,我恐怕不能去了……”
楚荧小声道。
“为何。”
江斜笑着问,话中却没有责怪,也没有疑惑,只是单纯地寻个理由。
成亲以来,他一直是以诚待她,从不疑她。
“我放心不下慈善坊,今日除夕,是我的慈善坊第一次开坊施粥,我放心不下,还是想亲自过去看着。”
楚荧抬眸对上他的眼。
“我明白了。”
“那宫中那头……”
“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新鲜事,我回来讲给你听。”
江斜摇摇头,面上笑得清隽:“去吧,楚老板。”
“那我去了。”
楚荧目光终于坚定下来,笑了笑,准备回屋更衣。
“阿荧。”
才转身两步,楚荧突然被江斜叫住。
“嗯?”
楚荧回头去看江斜,却看见江斜懒洋洋地倚在梅树的枝干上,一张过分好看的面孔带着些风流的笑意,身上已是染了雪,同树上的梅花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