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说过话,做过的事负责。
说要杀光,就要杀光,一个不留。
法阵乃他自创,以情为基,灵感来源于‘自诛阵’,北酉水,西巴刀,东才贝,南无火,即酒色财气。
幻阵中场景皆由人心所显,无论是渴望、遗憾,还是盘盈在心头多年的困扰,随入阵之人心性所定,专攻人心中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将人永远困在当时的场景中,直至疯魔,消湮。
若用赤心为阵眼,当然就不用以身入阵,只需要等到尹不周破阵虚弱之时,将他一剑毙命。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现在月淮风有了一个好主意,这个想法很早就开始诞生,从认识那个傻乎乎的红胖胖开始,夜深人静时,他无不在思考着。
若不用赤心,那他便以身入阵,与阵法融为一体,让尹不周永远也破不了阵,让他在无尽的绝望中困顿而死,比亲手杀了他,更过瘾,更解恨。
法阵共分为内外三层,范围很广,昨夜他们驻扎的地方,就在法阵的边缘位置。只要有一个人踏入净月台最中心的位置,法阵便立即开启,从内至外。
光是这个法阵,就花了大概三十年的时间不断改进和模演,月淮风以化身入阵,亲自试验威力,死在阵中的化身都不下百具。
一行人行至净月台时,天已经快亮了。
不需要人吩咐,负责启阵的阵修各自在八门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引颈自刎,以血为祭。法阵被破后,他们的元神将自动回归本体,死在这里的不过是化身。
鲜血喷洒,场中顿时金芒大作,在净月台最中心的位置,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那便是阵眼的位置。
月淮风提步行至黑洞边,那洞似乎连接了无尽的虚空,自下而来的风将他衣袂黑发吹得飞扬。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有赤心,每次跳入阵中的化身都没能回来,他被困在了阵中,元神也一次次遭受剧痛撕扯。
水千灵他们只知道这个法子非常危险,会死,元神会受到重创,而且随着入阵人数的增加,这种伤害也会跟着叠加,并不知道他沉湎在阵法所构建的虚假幻象中,不愿意醒来。
但现在他执意如此,他们也毫无办法,就像他自己曾说过的。
“我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用自己心爱之人的生命,来成就自己。
这是月淮风的原则和底线,不可撼动。成就他的,也正是这条原则。
所以作为下属,他们只需要服从。
阵修们的血融入了阵法中,水千灵和白九天带着几个人把尸体拖走,现场清理干净不留下一丝痕迹。
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好,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即将刺破黑暗时,他仰面朝着黑洞跌去。
意识沉入虚空之时,他想起的是红胖胖朝着山下飞奔的背影,她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月淮风!等等我!”
不知道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被丢下了,会不会气急败坏地砸被子。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对自己说,最后一次。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肯定不会丢下你。
.
“狗日的月淮风!竟然跑了!”乔荞气急败坏地砸被子。
枕边是安静的斩仙,小白在一下一下舔着她的手指,乔荞额心滚烫,托同心咒的福,她现在不需要出去找就能感觉到周围没有他一丝一毫的气息。
准备起床,腿间却传来撕裂的疼痛,她掀开被子蒙住小羊,努力弯腰趴下去看,都充血了。动一动,浑身疼,手臂、肩膀、和腿间都是青紫的淤痕和牙印。
忆起昨夜那如海啸般将她灭顶的快.感,和钳在腰上的有力手掌,乔荞下意识转头望过去,书桌、地毯、落地琉璃水镜前……到处都是藤蔓一样纠缠的两个影子。
一场盛大的告别。
花费一点积分变成小熊猫,趴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再恢复人形的时候,疼痛和伤口都消失了。而更多没有消失的,爱意融化成涓涓细流,填满心田。
穿戴整齐,照例背上小白和斩仙,从三角帐篷里出来,掌中天自动收缩变小,成为了一块巴掌大的小木雕,外表是一间朴素的小瓦房。
把东西收好,喂小白吃过草,乔荞正准备走,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拉扯的力道。
她回头看,转了一圈,没看见人,试探着喊:“月淮风?”
没人回答,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和啾啾鸟鸣。
又试着往前走,这次感觉更明显了,就像背黏在了什么东西上。
乔荞回头:“小白?是你吗?”
小白:“咩——”
不是。
但有别的东西在回应她,斩仙露出来的一截剑柄在发光。
乔荞把剑拿出来握在手里,抬脚往前,斩仙果然一动不动。
“斩仙?你怎么了?”乔荞握着剑鞘试图动摇它,斩仙稳稳当当,不让她走。
“那我把你放在这里,我自己走咯?”乔荞转身就要走,斩仙又飘到她面前,拦住去路。
肯定是月淮风使的坏,不准她离开,昨晚他说过的,让她在这等着,等他回来。可乔荞是会听话的人吗,当然不是。
她抱住剑身,嘴唇贴上去亲了亲剑柄,摇晃着:“娘亲,我爱你,荞荞最喜欢你,让人家走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显感觉斩仙抖了一下,如果不是被她抱住,现在肯定掉在地上了。
如果斩仙有脸蛋的话,现在肯定已经红透了。撒娇果然是有用的,等斩仙晕晕乎乎回过神的时候,乔荞已经走出了树林营地往净月台的方向去。
行至中途,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动了动耳朵,一猫腰就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小白很机敏,乖乖缩在她背上不动弹,不吭声。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打斗声。
乔荞心中一颤,飞快往后看了一眼,选中一棵大树爬了上去。
她不会运用灵气,别人自然也无法专门用灵气去感知到她的位置,这是月淮风教给她的,大概也是猜到她不会老老实实呆着,细细叮嘱了很多。
如果遇见危险,就找棵树躲起来,不出声就不会被发现。被发现也没关系,变成小熊猫逃跑就是。
乔荞悄悄拨开树叶看,却意外在两方打斗的人群里看见个熟人。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被几个男人护着,女孩手持白色宝珠,念念有词。每念一段,便有蓝白的闪电降下,劈中围困他们的修士,而后那些修士们脚底升起火焰,那火窜得极快,不一会儿地上就添了许多烧焦的尸体。
是呢朵!还有羌活人!
只是羌活人怎么会跑到净月台附近来,还跟天鉴宗的修士发生冲突?是月淮风叫她来的吗?
昆吾门的事情结束后,月淮风便不让乔荞参与到这些事中,专心跟她‘培养感情’,乔荞只偶尔从他嘴里轻飘飘得几句话,大概知道一些事情的进展。
她记得他曾说过,呢朵跟他有些血缘关系,是修士和羌活人的孩子。
当然就算是血亲,二人此前从未谋面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共识,原因不外乎——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敌人。
月淮风迟早是要离开上界的,利益谈不上,那就是敌人了。
再联想到跟呢朵的血缘关系和他从未提及过的父亲,以及这个诡异的上界,乔荞推测,他之所以费这么大的功夫来到上界,最终目的只有一个。
弑父。
上界只有三大门派,昆吾已经被灭,桃林之事后,墟阳门围攻天鉴宗失败,也被灭,现在就只剩一个天鉴宗了。
而天鉴宗的势力在两次消耗后已经大不如前,不然藏于桃林近二百年的羌活人,怎么敢大摇大摆走出来搞事情呢。
月淮风和水千灵他们都布阵去了,说明敌人还没有消灭完,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的,也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除了掌门,乔荞想不到别人。
想到这里,乔荞下意识伸手摸向了背后的斩仙,剑柄冰冰凉凉的。
呢朵一边打一边跑,有意识把那些人往净月台方向引。乔荞看了一会儿,跳下树远远跟过去,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静观其变。
呢朵风风火火到了白玉修砌而成的平台上,没有目的乱走乱踩,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月淮风告诉她只要走上平台即开启阵法,呢朵不太明白,走上来就成功了吗,不需要扣动什么机关吗,她不相信这么简单,在几个族人的保护下站在平台上乱蹦乱跳,看得乔荞云里雾里。
追踪羌活人的修士很快来到了净月台下方,呢朵回头看了一眼,运起宝珠正要施法,斜下里一道金光利箭般刺来,击中宝珠,“啪”一声,珠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呢朵惊叫出声,顺着看去,一个白衣老者负手飞至平台上方,袍袖一挥,围在呢朵身边的几个大汉便霎时化为飞灰散去了。
藏在树冠里的乔荞吓得捂住了嘴,呢朵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个老头就是天鉴宗的掌门,尹不周。
到底是下界飞升第一人,只挥一挥袖子,掸掸灰尘的力道便杀了十二三个精壮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