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卿微微侧身,笑着应他:“我等你。”
永定王率领部队离开京城的时候,玉容卿站在城墙上远眺,一直看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经过几天的准备,玉容卿在京城中的事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李沅离开的第二天,玉容卿便关了永定王府的大门,将钥匙交到国公夫人手里,自己带着车队离开了京城。
身后的京城与她来时所见并无二致,只是身边没了李沅,总是经不住的落寞。
日子向前看,分离便是再次相遇的开始。
山高水长,道阻且行。
——
三个半月后,徐州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灼灼烈日炙烤着大地,连道路上的时装都被晒的发烫,正午时分,少有行人在街上闲逛。
玉府中,闷热的空气热的人懒懒的。暖春阁的小厨房做了冰点,玉夫人怕晒不敢出门,玉富成听说夫人院里做了冰点,躲着太阳走到暖春阁来讨一碗冰糕吃。
一墙之隔的朝园中水渠半干,湖里繁盛的水草下躲着红白相间的锦鲤,偶有蜻蜓点在水草叶上,叶尖触及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花丛中流连着色彩斑驳的蝴蝶,朝园一片生机勃勃。
盛夏的蝉鸣在书房外吵嚷不息,玉容卿脱了外衣定坐在书房中,手边是堆成了山的账本。
离开徐州的小半年里,玉富成重出江湖,再次踏进商界,干了三个月后才发觉,自己真是脑子不够用了。家中产业又大又多,他一个人没有帮手根本看不过来,硬撑着又干了一个多月,然后就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玉富成养病的一个多月里,玉白十分勉强的接过了查账本的事,虽然请了好多个账房先生帮忙,仍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玉容卿回到徐州,还没高兴一天,便发现一直等待自己回家的不是只有家人朋友,还有从正月份就累积在那里的账本。
她的好二哥哥,除了聊些风花雪月,闲情逸致,还真就没什么建树。
俗语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玉容卿也没工夫苛责自己的兄长,还没从车马劳顿中休整过来,便开始了对账本的工作。
陆续忙了有两个多月,账本才终于见了底,玉容卿走出书房去透透气,看院中繁花似锦、阳光烂漫,不由得仰起头来闭着眼睛感受盛夏阳光的温度。
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玉容卿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的年纪,那时候她刚接手家族产业不久,也是常像现在一样忙得昏天黑地。
只有每个月按时送来的信封,让玉容卿从忙碌中抽身,看完他的信,喜笑颜开。
闷热的夏天,除了出门谈几单生意,玉容卿几乎是躲在屋里度过的。
玉容卿不知边疆战况如何,捐了自己的大半身家给军队置办军饷,托裴仪大人代为转交。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朝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莫竹来禀报的时候,玉容卿被吓的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却不得不出门迎客。
来的人是沈方,平阳王的旧部。
清心殿那一夜后,玉容卿也从李沅和萧成口中的只字片语中了解到,沈方刺杀了平阳王,那并非因为沈方背信弃义,而是因为平阳王与李沅有一个约定。
事情过去半年多了,沈方在平阳王死后第七天去皇陵为他上了香烧了纸钱,然后便离了京城回到了青州。
今日,他是为了主子与李沅之间的约定而来。
玉容卿将人请到正厅,看他面容不复从前的幽默风趣,便禀退了下人,听他正经道:“王爷曾经承诺过,事成之后照顾我家小王爷,让他免于被罚,做个闲散小官,衣食无忧。”
“这……”玉容卿有些为难,“我相公许下的承诺,你来找我,我也没那本事替他办好啊。”
沈方摇摇头,恭敬道:“夫人不要误会,我不是前来逼迫您兑现诺言,而是来感谢您和王爷。”
早在五个月前,也就是李沅前去边疆后不久,青州便来了传旨的使官封了李潇为郡王,赐了一块封地。身为罪臣之子,李潇能有这样的殊荣,必然是有贵人相助。
知晓内情的沈方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是永定王兑现了他的承诺。
沈方的感谢真心实意,玉容卿这才知道平阳王与先帝一样身患顽疾,忙于战事无瑕治病,拖到最后病入膏肓,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便做了一个对李潇而言最好的选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的爱总是沉默无言,但那也发自真心用尽了全力。
成了萧郡王的李潇知道父王的苦心和三哥哥的不得已,发愤图强,立志要治理好自己的封地,因此只派了沈方来解释实情。等何时边疆战乱平息,他再与三哥哥聚上一聚。
同沈方小酌淡酒闲聊,玉容卿想起自己的大哥玉疆当初是被皇帝派去了青州驻守,按理说他应当与李潇和沈方打过照面。
自从京城一别,家中偶尔能收到玉疆的来信,却并未从信中读到玉疆在青州的状况,爹娘爱子心切,并不在意细枝末节的小问题,玉容卿却有些费解。
斟酌片刻后,问出口:“不知沈将军可曾在青州见过玉将军?”
“玉将军?”沈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玉疆,他与玉疆只是在京城见过几面,并不熟悉,突然提及,只得摇头作回应。
他并没有在青州见过玉疆。
得知此事,玉容卿更觉疑心,想着当初大哥离开的时候带了不少人马,若是没有前去青州驻守,那是去了何地?
领了圣旨的朝廷命官没有奉皇帝的命令,应当只有一个可能:命玉疆去青州只是一个幌子,皇帝真正想派玉疆去的地方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另有玄机。
送沈方出门的时候,玉容卿看见玉白就在朝园门口等着,他们好兄弟要去喝一杯,自己就不掺合了。
身在熟悉的徐州,日子过得很舒服。
解了许多未知的谜题,也新增了许多不解。玉疆的去向不明,玉容卿并没有对家人提起此事,一来是相信大哥自有主见,二来是忧心爹娘年纪大了,经不起这忧思愁闷。
闲暇时间,玉容卿偶尔带着莫竹去酒馆乐坊疏解忧思,她流量不好,每次只敢抿上小小一杯。
夏末初秋时节,听着台上姑娘吟唱一曲相思断肠,玉容卿念着自己远在边疆的相公,不由得悲从中来,多喝了两杯,一醉便没了意识。
昏睡过去之前,玉容卿隐约还记得莫竹将她扶回了房间,但等自己悠悠醒来,却是蜷缩在陈旧的衣柜里。
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玉容卿推开衣柜的门,走出来才发现这是自己在私宅的卧室,床上整洁,因为常年的封闭,衣柜里并无异味,她还孩童时最喜欢的小毯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李沅从前住过的房间就在不远外。
玉容卿自认自己是个恋旧的人,踏着夜色走出卧房,捡拾起躺在地上的钥匙,重新把房门锁上。
走到私宅前院的时候,却走不动道了。
院子里的桃花树生的郁郁葱葱,不过两年的光景便将树冠长到能遮蔽大半个庭院。
回想那年桃花盛开,她站在树下凝视着面前单纯又圣洁的美人,只一阵微风吹过,花瓣便如雨一般飘散下来,将他们二人笼罩在一片粉色的落雨中。
如今夏末的桃花树叶墨绿葱茏,只剩她一个人独自走过春夏,迎来秋凉。
第二天,玉容卿便派人将桃树移栽到了朝园中,就种在主卧院中。睡醒了,出门能看到,查账本疲倦了,抬头也能看到。
所谓借物喻情,该是如此吧。
——
自从回到徐州后,玉容卿安排小梨去自家的香料店做了掌柜,将心灵手巧的小婵调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若不是莫竹玩心大又调皮,玉容卿实在想将他培养成一位称职的账房先生。
平淡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中秋节前夕,玉容卿收到了贺小梅的请帖,当天便放下手头的事务去将军府看望她。
短短几年时光,贺小梅已经是孩子的娘亲了,玉容卿走进将军府的时候,望见院子里栽种了几棵梅花树,看品种和树龄,应当是从原先贺府移植过来的。
宽敞的庭院洒满了温柔的秋阳,院子一角摆上了桌椅板凳,贺小梅抱着刚刚半岁的儿子一起晒太阳。
远远的看见玉容卿过来了,她抱着孩子起身,邀请玉容卿来坐。
玉容卿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戳了两下小侄子的脸,肉嘟嘟的非常可爱,直甜得她心都化了,“哎呦,我们小朔儿真乖,有没有想玉姨啊?”
小宝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伸出软呼呼的小手去捉玉容卿的手指,贺小梅也被儿子可爱的模样逗笑了,“许是知道你要过来,朔儿可开心了。”
“我看是你这个娘亲哄的好,孩子也乖,我都没见他哭闹过。”
“那是晚上哭够了,白天才老实一会呢。”贺小梅换了个姿势抱孩子,腾出一只手来请玉容卿坐下。
温易与贺小梅的儿子起了名字叫温朔,玉容卿从京城回来后,每个月都要过来两三趟看望她们,尤其是这几天温易被上头一旨调令调去西部边境,玉容卿担心贺小梅一个人照顾孩子很辛苦,便常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