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李仲伟隐忍着表情没在众人面前发作出来。
到了正午天气正暖,李沅从书房出来散步,便见自家园子里出现了一个颇为陌生的身影,待那人走到身前,李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七弟,李仲伟。
被皇后娘娘捧在掌心的宝贝儿子竟然纡尊降贵的来到了永定王府,真是稀奇。
李沅在心底冷笑一声,等他走到面前时,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府宅简陋,让七弟见笑了。不知七弟到此有何贵干?”
“你装什么?”李仲伟来势汹汹,憋了一早晨的怒气终于逮到李沅来发泄。
“西南剿匪的事儿不是你的份内之值吗?父皇问起来的时候,你一声不吭,故意把事儿往我身上推,你还真是有心机啊。”
两人就站在王府花园的小道上,隔着不远便有丫鬟家丁来往行走,李仲伟说话也不避人,生怕人不知道是李沅自己做了“亏心事”。
李沅比李仲伟高了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心底竟然升起莫名的愉悦感。
像在看一只胡乱咬人的小狗。
原来平阳王说的“七皇子愚钝”并不是说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沅还以为皇后生养的老七有多聪慧,没想到还是一支养在温室里的花,稍微吹点风都害怕。
李沅也明白了为什么平阳王会选他做傀儡,虽然老七脑子笨点儿好控制,但老七后面靠着皇后,正统血脉不容藐视。
而没有母家做靠山的他,虽然也就成了最好被拿捏的对象。
李沅微笑着对李仲伟说:“七弟可真是怪罪我了,去西南剿匪这么好的事儿哪里轮得到我呢?”
“好事?”李仲伟皱起眉头,“西南山偏路远,空气潮湿地也泥泞,山匪又狡猾残忍,你从前是做将军的,舞刀弄枪、保家卫国都是你的分内事,你不去谁去?少在这里跟我狡辩!”
青年说话□□味十足,似乎过来王府一趟就是为了要骂李沅一顿出出气。
李沅丝毫没有生气,彬彬有礼,和气地请他去正厅上坐,一边走一边向他解释此事的利害。
“此次父皇派你去西南,完全是为了让七弟你多一次历练的机会。到时你得胜归来,少则加封王候爵位,多则……”李沅欲言又止,暗示他说,“太子之位始终没有定论,七弟就不想想是为什么?”
在朝局动乱的时候,太子之位与未来的皇位画了等号,对皇子们而言是绝对无法抵抗的诱惑。
“你是说……”李仲伟恍然大悟,又小心问道,“可是我对西南很不熟悉,万一遇上危险,哪还有命回京。”
请李仲伟入厅堂坐下,李沅轻笑着让人去倒了茶过来,低声解释:“我查阅过西南地区官员上奏的奏折,西南地区的山匪并非猖獗到不可收拾,只要稍微镇压便可大获全胜。七弟只听今天上奏的官员描述夸张,却不知这只是父皇的计谋。”
方才火气还盛的李仲伟被李沅尽心的解释吸引了注意力,端起茶水来细细听他对自己讲述内情。
李沅说:“朝中一直都在争立储之事,从前听闻父皇有心立二哥为太子,因为生过一场病后,迟迟不下立储诏书。”
李仲伟点点头,“他是妃子生的,只是养在了我母后的宫中而已,立嫡还是立长可有的争辩呢,反正我不服他。”
虽然李仲伟看不起母亲出身低贱的李沅,但他同样看不起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生出来,却要养在华阳宫跟他争母后宠爱的二哥。
两相比较,还是眼前这个没什么野心的李沅比较顺眼些。
李沅又道:“我原本身在偏僻禹州,父皇却在这立储的关键时期把我召回京城,七弟觉得是为什么?”
“难道父皇是想让你做的太子?”李仲伟说完自己都笑了,连说不可能,随后慢慢收起嬉笑的表情,慢慢道:“父皇是想让你来牵制二哥,然后……扶持……”
我。
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字让人格外兴奋,李仲伟有些不敢相信,但从这阵子发生的事和李沅一番有理有据的解释来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原来如此。”李仲伟默念着。
他第一次直白的感受到自己与权力之间的距离竟然那么短,短到他只要去一趟西南然后安全回来。
青年的反应全都被李沅看在眼中,他只在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平和又淡定。
支持七皇子的人大部分都是皇后一派,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老臣,他们年长者之间的交流都是与皇后进行商讨,很少有人对七皇子表述立场。而皇后心疼孩子才刚过二十岁,没有分府别住,将他保护的很好,更是很少对他说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如今李沅对他直白的说了这些利害,李仲伟反而觉得开了眼界,心想父皇果然是中意他的,特意做了这个局来让他坐上太子之位。
明白了父皇的苦心后,李仲伟转头看向李沅,狐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李沅不看他,只倒了一盏茶悠悠道:“我本无心参与储位之争,只是因为我与二哥有旧怨难解,怕他有朝一日登上大宝后转头来对付我,这才与他争斗不休。”
“怪不得你会帮我。”李仲伟也看不惯二哥那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
去西南剿匪一事,常年在京城辅政的二皇子完全插不上手,而曾经生活在军营的李沅却很能说得上话,如果李沅今天在朝上主动接了去西南剿匪的事,可能就没他表现的机会了。
李仲伟为人处事很直接,谁对他好,他就信谁。安慰李沅说:“你放心,只要你不跟我争,帮我得到太子之位,我一定让你一生平安顺遂。”
“那我就先谢过七弟了。”李沅满意地笑着。
送李仲伟出门的时候,李沅不忘小声提醒他不要对外人谈及他们这次对话的内容,“若是让二哥知道我与你结盟,只怕他会对你不利。”
“笑话,难道他还会对我下手不成?”
闻言,李沅展露愁容,“七弟可不能轻敌,我当初也是像你一般信任二哥,觉得他不会对亲人下手,可如今……”
稍微一点拨,李仲伟便发觉了不对劲。
想起当初李沅就是在上京的路上失踪的,而作为使者亲自去接他的人就是二哥!
“难道你失踪的事也是二哥他……!”李仲伟震惊着张大了嘴巴,喃喃说着二哥不愧是能坐稳辅政之位的人,手段真是狠毒。
李沅低目垂眸,露出一副受了迫害却无能为力的表情,“如今我没有证据指认二哥,平白忍了失踪两年的委屈,只盼望七弟你不要再遭他毒手。”
“好。”李仲伟接受了他的提醒,离开永定王府。
在门口等着七皇子的小太监一脸惊奇。
刚才进去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如今出来不仅镇定了不少,连眼神都变得锋利起来——难道是跟永定王打了一架不成?
看他脸上没有伤痕,小太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忙请七皇子上马车,驶回皇宫。
目送李仲伟的马车离开,李沅站在门口顺道看了两眼王府门外的繁华街景,温柔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低低啐了一声“蠢货”。
陪在他身旁的萧成不敢多言,虽不知道公子具体的谋划,却也暗暗察觉到:李沅在下一盘大棋。
——
京城中新开了一家香料店,凭借着高品质的原料和几款店家亲调的独特香味受到了京中女子们的追捧,开店不过半个月,生意红火,每日都有新客上门。
精心装潢过的店面正对着京城最繁华的街市,连店里用来装饰的纱布都是质量上乘的霂云纱,店铺中香而不浓、甜而不腻的味道吸引了来往行人进店。
柜台里站着小梨收银子算账,店里还招了六个伙计帮忙做事,三男三女,在玉容卿几天的培训后,他们招待客人很用心,让客人们很满意。
后堂中玉容卿与万莺莺一起调香,研磨香料的同时聊起心事来。
在香料店开门的第二天,玉容卿便如约去为万莺莺赎身,将她请到自己店里来做调香,万莺莺也不负所望,凭借着自己多年用香料的习惯,调制了几款独一无二的香,很受姑娘们喜欢。
人与人的相遇充满了不可思议。
玉容卿没想到自己会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舞姬志趣相投,万莺莺也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真的会为了一句承诺花重金将她从群芳楼中赎出来。
如今已是自由身,万莺莺不想再跟从前那样捧着笑脸去迎人,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磨香调香,过一段安稳日子。
“我从来没想过,女子也能从商。”万莺莺盯着手边的香料,低声笑道,“容儿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突然被人夸奖,玉容卿还有些不好意思,“倒也算不上与众不同,我去过西夷,那里的女子会挤牛奶打羊毛,一个个都很彪悍,身为女人也能做一家之主。”
万莺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从来没见过京城之外的事物,很是惊奇,“有这种地方?我竟从来不知道。”
玉容卿腼腆地笑着,“女子从商虽然不容易,但不是做不得的。万姐姐你调香的手艺这样好,我还从来没闻过这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