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蝶风嗤笑出声。她托腮眺望窗外低矮的蓝天,想起那人耳垂下夺目的蓝宝石坠子,想起那人的百般讨好、温柔体贴。
不自觉的,又想起那人自京城到匈奴一路上虽行动不便,却硬要陪她每日散心,道出诸多匈奴的趣事打散她思乡的思绪。
他与她同行,从不要她推他,走得时间久了,他转动轮椅的手竟蹭掉一块皮,还非用护腕绑起不让她瞧见。
他果真真心待她。
在这杳无亲朋的地界,她唯有他。
嗯,她念他了。
“备马。”簌簌起身,蝶风褪下一身沉重厚实的外襕与长裙,“单于现在何处?”
且说万俟邪自京城归来后,因有白盏辛撑腰,又得了范启的后援,不废一兵一卒就摆平了大部分部落,回归王庭的路上,唯剩渠部亟待解决。
他远道而来,莅临营帐。渠部首领盛情款待,因不愿孤军奋战,故态度极佳,果断签署了归降书。
如此一来,万俟邪便能安心于王庭休息几日了……不知蝶风如今如何,可有想家。
当初他执意要将她带来,乃迫不得已,他自私地不想离开她。但若她在他身边过得不快,他倒宁愿放她回去,只是割舍不下。
宴会毕,万俟邪径自回到营帐休息。
他屏退下人,绕至无人处,放飞信鸽,寄出一封给蝶风的信。
“单于。”一身着马上民族夏日轻装的少女自帐边走出行礼。
她身材健康,小麦肤色,面颊艳红,确是匈奴审美中难得的美女,与阳美人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起。”万俟邪淡淡启唇,转动轮椅面对她。
原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名叫渠真。
“单于,渠真冒犯,只为同您说几句话……渠真仰慕您许久了!”她站直了,十分豪放地笑着,朝他吐露心声,“渠真从小追随您的脚步,征战四方,也许您没有映象……但渠真一直跟随您、服从您的指挥,甚至南征面对右贤王时,渠真也从未有二心!”
原来,她就是前阵子军营里说的女将军。
匈奴骁勇善战的,自然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只不过军纪严明,也很少有女兵,出色的更是稀少。
渠真身为渠部首领的女儿,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万俟邪尚未回答,便见她忽又跪下,面颊绯红道:“单于,渠真愿当单于的女人,跟随您的左右服侍您,助您振兴匈奴!”
这么直白,反倒令人烦恼呢……
如今匈奴的确需要人才,但绝不是这种形式。
“渠真,你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望你日后在营中能有更惊天动地的表现。”他冠冕堂皇地拒绝了,“只可惜,吾心中早有佳人。”
渠真闻言一愣,万俟邪单身多年匈奴有目共睹,她可没听说过万俟邪身边已有女人。
抬起迷茫的脸,她略有怒意,显然以为他在搪塞她:“单于果真已有心上人?”
哒哒哒。
踢踏奔腾的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二人闻声,回首眺望。
常日里妖娆万千的蝶风此时青丝高束,系带随风飞扬。
她褪去一身难以行动的汉人装扮,着绒裤小甲白袖衫,衬得窈窕洒脱。
“吁!”
利落地于一侧停马,她矫健落地,不爽地走来,一手靠在万俟邪轮椅的推手上,叉腰道:“匈奴女子的豪爽,果真名不虚传,蝶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渠真欲言又止,细细打量这位肤白貌美的汉人。
她摇曳生姿,没有寻常汉人女子的扭捏,却妩媚地化了草叶般,独花枝摇曳。一颦一笑,拿捏的恰到好处,颤动灵魂的女人味从骨子里透出来,再由那玲珑婀娜的身段放大,袭了渠真满脸。本风尘娆挑,却因了这身装扮显得干净利落。
渠真垂头望望自己,忽羞红了脸。
汉人女子,果然有别样风情。
“是渠真唐突了。”她倏然起身,朝万俟邪行了礼,便气哄哄地丢下挑战书般大吼,“但渠真对单于的心,绝不会输给任何人!渠真不会放弃的!”
充满敌意的凝视渠真跑开的背影,蝶风不禁紧咬牙关,酸意漫上心头。
她扭过身,二话不说便跨坐在万俟邪腿上。
“匈奴女子,都如此直白么?”她忿忿拽住万俟邪的衣襟,一想到日后前仆后继的,均是这种动不动就将表白话语脱口而出的女人,便没来由地火冒三丈。
看来,在中原比的是计谋,在匈奴,比的是谁更莽。
万俟邪自上而下扫视她一番,搂住她的细腰,喜得满目繁星:“蝶风,竟主动来寻我?”
蝶风一愣,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松。
啊,是啊,她来寻他,因为她念他了。
媚气一上来,她便持不住地故意挑逗他,戏弄他。不安分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她香甜的气息温温打在他的耳廓:“是又如何?我若不来,你且不是要被许多直爽女子表白?不知单于,打算带回王庭几个?”
“我只带回过一个女人,你怎会不知?”紧握她的手,放于唇边一吻,他顺势往上,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天鹅颈项,摩挲她未戴耳坠的耳垂,撩开她落在肩头的长发。
蝶风眼见他将左耳的坠子取下,亲自为她戴上:“这个坠子,是我出生时母亲给我戴上的,我把它送给你。”
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蝶风伸手摸索那冰凉的耳坠,面颊忽滚烫起来。
想她在解语楼,收过无数男人价值连城、意义重大的礼物,好似都没如今这么喜悦。
轻哼一声,她起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下,重重跌坐在她怀里。
他猛然环紧她,与她紧紧相贴,呼吸交融,体温相渡。
“蝶风阏氏胡乱动手后,还想逃去哪里呢?”他轻咬她的朱唇,指腹游走,极尽撩拨,“既念我了,来寻我了,便别走了。”
“万俟邪……”她唤他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告诉他: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有了位置。
他的衣襟在她汗湿的手心里被揉成团,内里被她挠红一片。
东秦盛瑞四年冬,景煦太子百日宴,匈奴单于万俟邪与阏氏协同入中原。
据《后东秦史记.万俟邪传》记载,万俟邪与蝶风阏氏鹣鲽情深令人欣羡,乃后东秦史上,最为恩爱的夫妻之一。
只可惜万俟邪早年旧疾不治,蝶风阏氏又无生育之能,二人后过继一子,封为信任左贤王。
二
佟萧悉数膝下的六个儿女,除却佟陆陆自小令他发愁外,佟司佟梧更是让他一度想将他们踹出家门。
发家后,将原配糟糠之妻宛英接入京城,因林家没落,佟萧好心收留了二姨娘林芷蓉,又因邹王硬塞,娶了三姨娘碧桃。
碧桃舞姬出身,耍得一手好剑。她驻颜有方,号称容颜不老。但自从嫁给了佟萧这个老顽固,便整日闲得没事儿干。
那些年碧桃时常掀点儿风浪作点妖,她找林芷蓉的茬,林芷蓉却不理会她,她挑衅宛英,宛英反而可怜她闲得发霉,给了她一箩筐女红。
可怜的三姨娘,渴望宅斗,却没人陪。
行呗,既如此,那咱就生个儿子来争争家产。
她一生,就生了一对。
三四岁时,佟司佟梧是俩哲学家。
他们喜欢端小板凳一起坐在芒种院,谈论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白天里碧桃路过,望见他们在观白云;落日时碧桃路过,看见他们还在赏彩霞;黑夜里碧桃路过,瞥见他们还还还在观星星。
于是她连打是拽地将两个娃儿拖上床,威逼他们睡觉。
他们有时也会说一些非常引人深思的话。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人老了会有皱纹,那海面那么多波纹,海是不是也老了?”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俩孩子越发让碧桃头疼。她果断放弃了争家产的想法,认命咸鱼。
佟司佟梧并非纨绔,却是京城出了名的滑头。
尤其是当佟陆陆长大以后,三个臭皮匠一旦厮混在一起,能把天都给掀咯。
一家人去天胜寺烧香拜佛,佟司佟梧表面成心跪拜,嘴里嘀嘀咕咕:“嘿,听说佛祖释迦牟尼是天竺人。”
“天竺人都有毛病,一言不合就跳舞,你说佛祖会不会讲经讲一半忽然跳起来?”
“听说天竺人还喜欢在鼻子上穿洞挂金子。”
“嚯!那佛祖鼻子上岂不是挂满了舍利子?”
佟陆陆别头参与讨论:“我从前看过的佛祖,头上还顶菠萝呢。”
天知道向来顶顶和善的言默主持,当天为何脸色难看地把佟家人赶出门去。
佟司佟梧起初闲来无事,十岁出头便去衙门当差,只需每日屁颠屁颠跟在衙役身后当个跑腿的即可。
然就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二人差点把衙役大哥逼疯。
那日,衙役大哥日常工作,去地牢的路上回头问他俩一句:“昨日临时交给你们的物证,你们带在身上了吗?”
俩兄弟一摸,好家伙,忘了。
“嘿呀忘了,都怪昨晚的糯米糕太好吃。”
“忽然记起来的那一刻,我竟有一种忘了夫君生辰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