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看似木讷,什么都不懂,但他实则心细,早已观遍人间百态,比谁都廓然。”这是多年后,白盏辛对佟陆陆提起他,对他做出的唯一评价。
那些白盏辛经历的痛苦岁月,他都一同走来,不离不弃。
那些皇宫里的黑暗,社会的真实,战场的无情,他一一尝遍。
也许世上之人,通透到极点时,会以沉默、木讷、顺其自然来应对万千世事。
昭云便用沉默是金,应对周遭发生的种种不堪。
他从未真正参与任何一方的斗争,他的唯一使命,便是暗中保护白盏辛。
朝堂的明枪暗斗,白盏辛极力让他置身事外,燕家、孟家、白家的纠葛,白盏辛一力承担。
昭云的存在,太过特殊,若踏足棋局,必得四分五裂,永不得救赎。
他总是坐在树上,立于屋檐,以第三者的姿态观望白盏辛的一生,观望他与佟陆陆的爱情,观望燕肇祯在权利的斗争中越陷越深。
插手,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只做好分内的事。
小时候,做杀手的师父传授他的句句“真言”,他会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挑着学挑着记,因为母亲告诉他师父是燕家的杀手,不是个好人,凡事都要替哥哥想。
他喜着蓝衣,不喜玄衣,只因为他想成为白盏辛生活中尚有的色彩。
不图功名利禄,只求尽力尽责。
这么多年,他很少言语,不善表达。
他逼自己养成与白盏辛相反的性格,至少在灰暗时刻不能被他影响,否则如何安慰那个阴戾可悲的灵魂呐?他生怕白盏辛会随时自尽。
但越是通透的人,看了太多的人,越避免去涉足每一张天地网,就越孤寂,越迷茫,越没有人生的方向。
白盏辛有了佟陆陆后,他放下心来。
但他,似乎也无事可做,毫无归宿了。
好在这迷惘的时刻,他吹散云遮雾罩,发现了人间的至美风景。
早年在佟府,他便常常隐于葳蕤枝叶中,观察那位为情所困的好小姐。
她很美,天上的皎皎明月般,散出的清辉落了他满心。
他一看就看了她许多年。
昭云不明白,被邹曲临拒绝数次,佟杉姗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那天,他鼓气勇气给她搭把手,问她为何执着。
“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但凡你心底有一点希望,便将执着揪得紧紧的,放手,是那么难。”
听了她的回答,他想,那她总有一天,会失了所有希望。
果不其然,他眼睁睁看着佟杉姗与邹曲临在竹林中断绝一切过往,泪洒湿土。瘦弱的人儿踉跄地回到春分院,风吹便倒般,憔悴神伤。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拒不见客,吃得少喝得少。
真正地放手,正如她所说,是那么难。
这一切均烙印在昭云的眼中,他每日都抽空来看她,就连春分院的树都快被他立出两个脚印。
他好怕她想不开。
后来,从杨家村归来的后的晚上,他终于得见她放下一切,于院中点燃火盆,将过往统统燃尽。
望着佟杉姗坚定地面庞,他想,也许,他能递出肩膀,成为她的依靠呢?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杀手啊,她可是堂堂千金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是多少男人心中的佳人啊。
常年行于黑暗中,只会偷偷盯着别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又扛着使命在肩的昭云,如何能获得才华横溢的佟家三小姐的青睐?
如此想来,她与他的生活、兴趣,几乎没有交集。
她喜读书、吟诗作赋,他样样不会,在她面前,他就是个匹夫。
但他这个匹夫贵在有一颗诚心,贵在有勇气去接近。
他不会说话,那就少说多做。
杀手无情,昭云唯一的青春羞赧,都给了佟杉姗。
出乎预料的是,他属实没想到佟六小姐对自己的感情连半根筋都没有,却能对别人的感情起到绝对的推动作用。
他从来不会与女人相处,他便去观察、分析别人是怎么同小姐们相处的。
“不会不是你做得差的借口,不会就要去学,观察小姐们的表情,猜测她们究竟喜欢怎样的互动。”这是佟六小姐恋爱教学课堂上的重点,“做的好不好是一回事,究竟有没有用心又是一回事儿。”
要用真心,才能打动另外一颗心。
昭云知道燕肇祯喜欢佟杉姗,但他也绝不相让,即便对方是他亲哥哥。
白盏辛知道昭云若想娶佟杉姗,须得有与之相匹的地位。
就此,京城的政坛内,空降了一名安王。
但这样的他,就配了么?
辗转反侧,昭云终决定,要问得佳人心意。
“杉姗,若我是你最差的选择……你千万别勉强……”临近大婚,堂堂安王翻入佟府,只为见她一面。
他对自己,属实没什么信心。
抬起头,对上佟杉姗莹莹的眸子,他的心咯噔一下,慌忙无措:“我……我说错什么,惹你不快了?别哭……”
赶忙从窗户上下来,他捧住她的脸,笨拙地为她拭泪:“是我太笨了,说不出漂亮话。”
他这辈子几乎九成的话,都是对她说的。
“昭云,”她抬起婆娑的泪眼,轻声呜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不必妄自菲薄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完美,我也做过许多丢人的错事……我愿意嫁给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单是因为你对我比别人对我都好……而是……而是我心里有你。”
她拽住他的衣襟,轻轻垫脚,红馥馥朱唇贴上他的唇角,兰香四溢。
他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邹曲临的替代,更不是最差的选择。
在数不清的他对她的付出中,每一样都敲击着她的心。
她也曾想过,她如此义无反顾不顾名节地去追求过邹曲临,如此低下头去奢求过一个男人的爱的女人,在别人眼中,实则早就降了身份。
她除了皮囊以外,还有什么能吸引昭云?她年纪比他大,等他及冠,她已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芳华易碎,她害怕他总有一天会因为她老了,就厌烦她了离她而去。
她是真的,欢喜他,也是真的怕失去。
他越追求她,对她越好,她便越觉自己不配。
也许爱一个人,就是不禁会将自己贬到尘埃里去。
但相爱的人啊,什么配不配的,实则根本没那么重要。
也许,会有人待她像他一样好,但他望向她的眼神,每每均是透彻与纯净,没那么多复杂的人欲。
是这番真诚纯净的情感打动了她,让她愿意追随他的脚步,与他行走天涯。
闻言,昭云欣喜地紧搂她的杨柳细腰,将多年的心心念念统统吐露。
“从此,杉姗只能为我绣荷包、做果子。”
“我发誓,绝不让你再掉一滴泪、受一点委屈。”
“昭云!”忽被他抱举起来,佟杉姗轻呼出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颈上一抹桃花色。
她耳边的钗坠流苏扫过他的面颊,叮铃又冰凉。他的薄唇不禁敷上她的香软,小心翼翼待她。
她将成为他的安王妃,他定不欺她、不负她、不让她失望。
他的爱温润,浸得佟杉姗眼波如流霞,漾动着脉脉柔情,她将下半辈子的温柔统统给了他。
昭云,你可曾听过一句诗。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63章 红尘孽浪;双口相声
一
匈奴的风,一年四季不得停。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绿草遍野。遥远的风从地界的另一头吹拂而来,掀起滚滚碧浪,推走朵朵白云。清新的自然气息裹挟阵阵牛羊的鸣叫,钻入王庭的窗棂。
蝶风来草原,已两个季度。
起初,因此地与中原的风土人情极不相符,蝶风过得着实不适,她属实不喜乳制品。
好在万俟邪心细,寻了许多中原的婢女伺候她,又关心她的起居,衣食住行均差专人负责。
渐渐的,她适应下来,却略显孤寂。
万俟邪回到匈奴后,为重振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部落,不分昼夜地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又因匈奴地广人稀,须奔赴各地安抚,他与她,聚少离多。
蝶风起初对此不以为意,兀自自由过活。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轮椅上公子言笑晏晏的面庞,便越发在心头挥之不去。
每每他来了,均问东问西嘘寒问暖,生怕她有一丝归乡的念头。
他敬她,故若非她情愿,他绝不碰她。
长叹一口气,蝶风轻捻烛芯,总觉心内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数一数,上次一别已三日未见他。
仅仅三日,她便失了万般兴致。
蝶风身边的丫鬟均是万俟邪一个个精挑细选安排的,都是贴心的小棉袄。
一极擅察言观色的小丫头端来一盘新鲜水果放桌上,嬉笑道:“阏氏怕是念单于了?”
她念他?
蝶风轻锁眉头,整个青春都献给白盏辛的她,好似自离了京城,再未思念过中原。
那她作何每日魂儿空空?
她在想什么呢?
“阏氏若是念单于了,骑马去寻便是,匈奴人性情豪放,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小丫头抢过蝶风手下的小烛台,放于桌几,“阏氏若扭扭捏捏认不清心意,待哪日单于被匈奴的‘直球’们抢了去,哭鼻子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