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蓁疑惑地看了一阵萧誉,裴风便走了过来,“殿下先四处走走, 属下先搭营帐。”
此处已是南陈的地界。
几人落脚处虽是一个村庄,却没有房屋,遍地都是营帐。
树上枯黄的枝叶,熙熙攘攘的分布在辽阔的草原上, 穆蓁坐了几日的马车, 此时一眼望去, 顿觉轻松了不少。
“劳烦裴将军。”
穆蓁也没走多远, 立在那丘壑之上,看着眼前宽阔的山河, 不觉忘了时辰,等回去时,营帐已经搭好, 里面传来了一阵香味。
萧誉坐在那,见她回来了,抬头说了声,“吃饭。”
许是刚看过辽阔的江河,心头的那些恩恩怨怨,瞬间成了芝麻大的小事,穆蓁坐下后,倒是正眼去看了一回萧誉。
跟前的火炉子上煮着一锅牛肉,穆蓁被烤的脸色通红,而萧誉身上还是披着那件大氅。
且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的白了。
穆蓁终是问了一声,“陛下怕冷?”
萧誉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回道,“前几日染了风寒,未好。”
“那真可惜了,陛下骑不了马。”穆蓁随口说完,便拿了筷子平静地用起了膳。
穆蓁曾在很久之前问过他,“誉哥哥最想去哪儿?”
“南疆吧。”
“为何?”
“骑一回马,吹一回风,看看山河到底有多宽阔。”
那时他被父皇关在青竹殿,别说是去南疆,连宫门都出不去。
她知道他是想要自由。
穆蓁也分不清是同情还是心疼,暗里决定,一定要陪他来一回南疆。
可日子一久,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这话。
后来回南陈坐上了皇位,南疆成了他的领土,也没见他来过南疆。
这回来,倒又不赶巧了。
一路过来均是匆匆果腹,这会穆蓁真饿了,也没再同萧誉说话,认认真真地开始用膳。
萧誉坐在那,没怎么动筷子,安静地看向她吃。
穆蓁的那些记忆,他都记得。
在前世穆蓁死后的十几年了,他一人将他们所有的过往,反复的回忆。
早已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比起前世,今世他已经算得上善终。
萧誉安静地看着穆蓁,眼下这等临死前的安稳,突地让他生了几分贪念,然那分贪念不过才刚浮出脑海,便又彻底地沉了下去。
穆蓁,都忘了吧。
如你所说的那般,放下前世,放下过往,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
这辈子他唯一能做对的一件事,便是为她留住穆淮宇。
他时日已不多。
适才她立在丘壑上的那阵,他已经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回。
陈大人告诉了他,最多还有十日。
正好,还有最后一个康城。
够了。
**
第二日一早,裴风便牵来了一匹马交给了穆蓁,“殿下别走太远,早些回来。”
穆蓁望了一眼身后的营帐,萧誉正立在那看着她。
穆蓁微微皱了眉。
风寒还没好?
来都来了,当真不骑一回马?穆蓁虽疑惑,却没去管他,转过身上了马背。
萧誉立在那,看着那道身影毫无拘束地奔跑在草原上,心头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这才是北凉公主该有的模样。
而并非是前世那般,被他困在后宫,渐渐地成为一个双眼无神的深宫妇人。
她本不该遇上他。
裴风回来便禀报,“陛下,宴大人......”
“多呆一日,明日再走。”
夜里,穆蓁去了萧誉的营帐,裴风没让她进,只将那味药交到了她手里,“殿下说好,到了康城,陛下会交给殿下最后一味药。”
穆蓁道了声,“多谢。”转身便走了回去。
**
南疆本就是南陈的领土,离康城并不远。
只花了两日便到了康城城外。
阿锁掀开车帘,仰目望了一眼南陈的城门,回头便同穆蓁兴奋地道,“殿下,南陈到了。”
穆蓁没什么兴趣。
前世她在此呆了三年,熟悉的很。
倒是初来那日,同阿锁的反应一样,激动、兴奋、还有期待。
三年之后,她却又恨不得越走越远,永远不再踏进这片城土。
如今为了兄长再来,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药拿到,她便走。
马车一路驶向了皇宫。
宴观痕早就候在了城门外,几人在前面说些什么,穆蓁听不到,也不感兴趣。
直到下了马车,看到了前世那熟悉的宫殿,和熟悉的人,穆蓁才突地恍惚了一阵。
“殿下?”
阿锁拉住她的衣袖,唤了一声,穆蓁才回过神来,抬起头便见萧誉正立在前方候着她。
穆蓁跟上了脚步,走到萧誉身旁时,直接道,“明日我便走。”
“好。”萧誉转头吩咐宴观痕,“带殿下去竹苑歇息。”
前世穆蓁倒没听说过什么竹苑。
穆蓁跟在宴观痕的身后,见他走的并非是后宫的方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知道萧誉不会将她安置到后宫。
可前世的惧怕,已刻进了骨子里。
通往后宫的那条路,也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宴观痕将人领至殿前,心头一高兴,便瓢了嘴,“殿下就当是自个儿的家,好生安置,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宫人便可。”
宴观痕这几月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萧誉盼了回来,心口的石头落地,便很好奇,陛下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那心尖尖给诓了回来。
北帝那老狐狸,也舍得?
宴观痕见穆蓁走了进去,又对门前的姑姑千丁玲万嘱咐,“这可是个金贵的主子,其金贵程度,远在本官之上,你们可要打起精神,给本官伺候好了。”
“奴婢明白。”
安置好了穆蓁,宴观痕才迫不及待地去见萧誉。
适才下马车时,宴观痕就看出了萧誉的异常。
裴风解释道,“陛下染了风寒。”
宴观痕便没多问,想着一场风寒而已,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能好。
宴观痕没放在心上,他有太多的事情要禀报,南陈的朝纲,如何用人,如何用将,等等......
如今才是个开始,往后还有一堆的事情,要慢慢处理。
这回萧誉倒没拒绝,主动将他请进了御书房,“有何事,都问完。”
宴观痕愣了愣,露出了欣慰之色,“陛下总算是想起这江山了。”
宴观痕一振奋,便没完没了。
时辰不知不觉的过去,萧誉轻咳了几回,宴观痕也没当回事。
裴风进来送茶,就差拿那茶壶冲着他脑袋砸过去。
就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人。
天色开始暗沉,宴观痕才稍微地喘了一口气,“陛下回来了就好,往后臣定会助陛下守住这江山。”
萧誉半晌没说话。
宴观痕终于意识到自己着急了,识趣地闭上了嘴,正打算收拾东西走人,萧誉却突地道,“去找穆淮宇吧。”
宴观痕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萧誉,“陛下说什么?”
“穆淮宇需要你。”
宴观痕嘴角一抽,明显感觉心跳乱了,“你什么意思?”
萧誉看着他,没说话。
“我背叛你了?”宴观痕心头突地窜出了一把火,将这十几年的委屈全部都道了出来,“你当年去了北凉为质,我宴家一门只剩了我一个,即便如此,我也在暗中替你谋划,一直在南陈等着你归来,为了你回来,我搭上了自己这条命为你去奔波,除了我骂过你昏庸,弃南陈于不顾,贸然跑去了北凉之外,我哪里做的不多,还是说陛下认为,我同那穆淮宇有什么对不起你之处?”
宴观痕情绪激动,双眼发红,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抖。
萧誉却没去看他,轻轻地将案上的玉玺往他跟前一推,“拿上这个,去找他,他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萧誉说完才看向他,“你不是一直都想,中原能统一吗。”
宴观痕这回连话都说不出话了,直接哑了声。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为了个女人......”
“我已时日无多。”萧誉平静地打断了他。
宴观痕突地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宴观痕才抬头,艰难地开口,“臣没听明白。”
萧誉没再瞒着,“朕中了亡魂盅,活不过七日。”
宴观痕傻傻地愣在那,这才细细地去打量萧誉。
还未到严冬,屋内便搁了火盆。
一身大氅裹得就跟个粽子似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血色,宴观痕的心瞬间下沉,喃喃地问道,“不是说只是普通风寒吗?”
萧誉没答。
半晌,宴观痕便“噗通”一声跪下,脸色如蜡地道,“怎么可能,不可能啊,陛下身体里的毒虫,娘娘早就引了出来,陛下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还有毒素......”
宴观痕不相信,抬起头看了一眼萧誉后,突地闯出了门外,“陈大人,你们去将陈大人给我找来。”
他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大人早就知道有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