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门手中刀还未出鞘,铺天盖地的刀气就已经笼住这一方天地。
他缓缓解开刀身上的布条,一圈,一圈……
舒窈执剑在手,手指根根收紧,眼中跳跃的火焰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湖面。
粗糙的布条顺着刀身滑落,在脚边堆积。陈掌门察觉到她的变化,语气中难掩惊叹:“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心性,我已经几十年来只见过一个。”
舒窈没有出声,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陈掌门也没有再开口,他也知道她明白。
这一战已经势在必行。
稀薄的雾气在两人身边缭绕,带来湿润的冷意。
江面飘来一片青翠的柳叶,飘到小船附近,立刻开始颤动,水流潺潺,却带不走这轻飘飘的叶片。
弯月西沉,在透亮的天上留下浅浅的轮廓。
围观的人很多很杂,却没有人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放到最轻,因为他们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逼人的压力。
宁修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剑柄上,他努力压抑住自己飞身而出的渴望,看着江面两人,目光灼灼,带着跃跃欲试。
剑已出鞘,刀也现世,天上的月色更淡了,似乎所有的光辉都集中在这两把武器上。
风乍起。
江面上的青翠柳叶在无声间化为齑粉,随波而逝。
两人的速度很快,但更快的是剑锋刀光的速度,还未正式出招,万般变化已经随心而变。
一红一灰的身影交缠,传来兵刃交接之声。
临江楼一处视角绝佳的包厢内,易先生立在窗边,目光紧紧盯着快速移动的两抹身影。
以他的实力可以很清楚的看出,虽然舒窈现在还游刃有余,但再过三十招,陈掌门的刀刃必将割开她的喉咙。
舒窈的剑看似灵活,却像失去了灵魂,显得空洞呆滞,不及陈掌门的圆融和谐。
这个问题早在最开始就已经发现,本以为能随着剑意的出现而消失,没想到却越发明显。
这也是他同意舒窈挑战的陈掌门的最大原因。
成,她的剑心圆满,此后剑道平坦,再无坎坷;败,这世间就要少一个绝世剑客。
念头转动间,三十招转瞬即过。
陈掌门的刀已经近在咫尺。
舒窈也发现了,她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当陈掌门的刀划破她喉咙的时候,她的剑只能刺破他胸口的外衣。
都说人在将死的时候会想起这一生所有的事,哥哥,母后,父皇,安宁,师父……他们的音容笑貌如书本一页一页快速翻过,又转瞬消失。
留下的是一道红色的缥缈身影,一遍遍地演练着相同的剑法。
从未见过,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熟悉。
TA挽起几朵剑花,利落收剑,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
你为什么学剑?
为了……守护,想保护……
保护……
陈掌门心里涌出一种惆怅,就仿佛看见他精心照料的果树还未结果就枯死的惆怅。
不仅是惆怅,还有悲伤,亲手毁了江湖未来一个传奇的悲伤。
风静了。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道顺着刀身往掌心蔓延。
是一把剑。
剑身带着细微的裂痕。
陈掌门抬眼,正对上一双平静的眸子,带着一往无前的执着。
两道身影分开,重新落在江面上,平静的睡眠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咔嚓。
咔嚓。
刀断了。
剑碎了。
易先生露出一个畅快的笑,袖袍轻挥,拂去落了满手的木屑。
从此以后,他的弟子定如红日初升,扶摇直上,这整个江湖都会在她的光芒之下。
天边弯月隐退,曙光乍现。
第10章 被利用的长公主(十)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的小可爱,存稿箱的时间设错了,原稿提前发出来了,现在情节有一些变动哦~ 陈掌门接住短刀,周身内力震荡,脸色似悲似喜。
舒窈手中长剑毁坏的更加彻底,只留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众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都说剑客剑在人在剑断人亡,刀客也不遑多让。
现在两人的兵刃都损坏,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掌门带来的弟子面面相觑,继而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大刀刘曲起胳膊解下背上大刀,自上而下仔细摸了一遍,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把刀背回去。
“既然已经结束,那我们也该走了,姓李的,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免得人家说我们做老大的不讲信用。”
他看向李老大,却发现他正紧紧盯着江面,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连他明显带着挑衅的语气都没顾及。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大刀刘狐疑的视线在他和江面两人之间徘徊,难道他和那两人有私交?
江边众人的议论和态度被舒窈二人收入耳中,但显然现在他们都没有心思多关注。
舒窈一朝顿悟补全了剑道,正是需要沉淀的时候。
至于陈掌门,从他身周激荡的内力就能看出来,能让一个意境圆融的高手出现内力外泄状况的,除了突破外也只有受伤了。
“是老夫输了。”陈掌门勉强收敛起气息,脸上的表情复杂,“后生可畏啊。”
“不知是谁,能得如此佳徒。”
“前辈也对这事好奇?”舒窈知道从她扬名开始,就不断有人猜测来历,她傲然一笑,“家师易先生。”
陈掌门闻言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更亲切了几分:“名师出高徒,很好。”
舒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确实没看出嘲讽之意,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脸上的笑更加明艳:“我会成为师父的骄傲。”
终有一天,江湖人说起易先生,会说,那是玄霜剑的师父。
二人简单作别,约定好来日再会,就此离开。
两人已经不在,但现场有人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对决中。
“宁修?”邵安见好友半天没反应,不禁叫了一声。
宁修的眼神久久地停留在河面上,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美人如玉剑如虹。”
邵安:“???”
“你竟然在夸人?!!”
“我为什么不能夸人?”宁修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作为多年好友,邵安轻易地判断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以前都没见你夸过谁。”
“他们值得我夸?”
邵安:“……行吧,宁大爷,我们该走了。”
江边李老大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但大刀刘狐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人起疑,但那又如何,他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不过是小头。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心情一好,连大刀刘那大胡子脸都显得眉清目秀了。
傍晚,烟雨楼后院。
“他举到横劈,我就这样轻轻一挑,四两拨千斤化解了招式,然后再……”舒窈手上是一把新到手的剑,站在一边空地上左右比划,“师父,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易先生依旧是一身白衣,坐在石桌前慢悠悠地煮着茶,闻言一挑眉:“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决斗。”
舒窈拄着剑半趴在桌上:“那是白榜二十!二十!您之前明明说我跻身二十很悬,今天就变卦,我赢得可艰难了。还有,您都没有去看我打架。”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伸手去扯易先生的袖子。
“师父啊,你怎么不夸夸我,我这么聪明又努力的徒弟哪里找?”
易先生手腕微动,将她的手抖落:“是你有福气,遇到我这么一个武艺高强又通情达理的好师父。”
舒窈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嗯,我师父最棒,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要换个人哪里能在几年间就教出这么厉害的徒弟呢?”说完抬起脸,满脸写着求表扬。
易先生拎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空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你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徒弟。好了,来喝茶吧。”
“一点诚意都没有啊。”舒窈端起茶杯一口干了。
“牛嚼牡丹。”易先生见她把自己精心炮制的茶水就这么喝了,不由得笑骂一句,拿起边上的果子朝她扔去。
舒窈反手接住果子咬了一口:“还不够甜,师父你少吃点,留着我回来吃。”
“滚。”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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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临窗而坐,面前只有一碗清清淡淡的馄饨,想着回京后会遇到的事,恨不得一碗馄饨吃到天荒地老。
朱颜一眼就看出她的打算,提醒道:“小姐,您就算吃上一天,也是要回家的。”
这话正巧被往这边走来的宁修二人听到:“舒姑娘要回家了?江南这时节风景正好,怎么不多盘桓几日?”
舒窈放下调羹示意朱颜撤下去:“离家多日,京中父母担心我在外不习惯。”
“巧了,”邵安转了转扇子,“我与宁修不日也将离开江南,前往京城,今天本来是准备来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