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脸上没有起什么大波动,高挺的鼻梁在凌晨半亮半暗的天色下,投出一抹孤寂的影。
“让她多休息吧。”他失笑。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从门口进来,跪在胥岁寒的身前,小声说了什么。
胥岁寒听后,眉头一凛,顿时反应过来:“即刻回宫。”
主仆二人便匆忙地离开了。
秀儿留在院子中,看那天边渐渐洒出微弱的日光,照在人的身上,也毫无温暖的感觉。她不住地叹气,替公主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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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大殿前空旷无人,偶尔走过一列懒散巡逻的侍卫。朝廷从除夕开始便放了元日休假,今日正月初三,照例也不早朝。
“太子殿下,您总算来了。”大太监刘公公走到胥岁寒面前,神色慌乱。
“皇上呢?”他沉声问道。
“在寝宫呢。”刘公公道,“昨日刚从朱颜宫搬回来,说是丽妃娘娘有孕,不宜侍寝,再住下去恐害了腹中胎儿。”
胥岁寒快步走去,嘴角挂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皇上急着召你去,皇上他今早就突然……”刘公公说不下去,掏出帕子,装作呜咽。
胥岁寒后面跟着的侍卫皆瞟了刘公公一眼,也未多给脸色。
“我知道了。”胥岁寒朝皇帝寝宫而去,脸上平静,他蓦然想起了什么,划过一丝冷笑,对束青道,“去将丽妃娘娘请过来,就说最后一刻了,娘娘不怕我乱做手脚吗?她会懂的。”
皇上临终,要召的只会是太子,但身为最受宠爱的妃子,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在想什么法子来,讨得皇帝最后一句保她的承诺。
胥岁寒冷笑,倒不用她费尽心机,他给她个机会。
束青迅速朝朱颜宫去了。
这边的胥岁寒,脚步慢了下来,不管刘公公在耳边如何催促,他走到了皇帝寝宫,却迟迟未进。
一直等到步丝乘轿撵过来,她慌忙下了轿撵,看到胥岁寒后,面色一紧,红唇动了动:“你为何不进去?”
胥岁寒轻笑:“等娘娘来,娘娘不是最忌惮我了吗?今日我便让娘娘也听听,皇上最后有什么遗言。”
“你!”步丝指着他,“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江山瞬息万变,马上便会易手,你苦苦为了我父皇,真是一片真情呐。”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进来。
寝宫最外的殿里,跪着长长一排太医院的太医,他们满头是汗,跪得头磕碰了地。
胥岁寒冷眼旁观着,拉步丝进去了,手上的力道极大,步丝一介女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娘娘之后可要好好看着了,我父皇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或许都对你有益处。”他对着她冷冷笑道,将她推到了屏风后,自己则进了最里面的寝殿。
屏风的位置极其巧妙,里头的人难以察觉出屏风外有人,而那人也正好能听见里面人说的话。
胥岁寒朝病床上的老皇帝走去。
老皇帝半抬起臃肿的眼皮子,吃力地动了动嘴:“你来了?”
“是,父皇。”胥岁寒始终带笑。
老皇帝颤巍巍地抬起浮肿的手,去触碰他:“你走近点。”
胥岁寒听后,走近了一些,但没扶皇帝的手。
“朕昨日身体还好,今日怎么就……”皇帝吐出了唾沫,道,“找你过来,朕先交代了,若是朕此次能度过,便再晚一些。”
“父皇且说。”
“朕在位三十载有余,一生光荣,你也一定要将大荣好好继承下去。”老皇帝吞吐道,“该杀的,就要杀,不能心慈手软。”
“父皇是指?”
“所有人,包括那个东胡公主。”
胥岁寒又笑了笑,艳丽的眸子似水潋滟,鼻子高挺,薄唇红润,洁白的面庞比一个女子还嫩。
皇帝用那双混沌的眼盯着他,缓缓道:“你从小,朕没有对你施过任何关怀,朕心里有愧。朕现在看你,觉得你是朕最聪明的儿子,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你和你母妃,长得真是极其相似。”他又道,“这也是朕这么多年不去看你的原因,怕看到你,就想到凌莎。再没有人和她更像了,丽妃虽也是西域人,却做不到半分神似。”
“哦?是吗。”胥岁寒歪头一笑,“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还要找她的影子?”
老皇帝望向金黄的床帐子,一副陶醉的模样:“你不懂,她是尤物,其他都是俗物,再没有人比得上她了。”
步丝听到他的话,在屏风后气得咬住红唇。
“那你当初为何杀她?”
皇帝猛地落泪,哭嚎出声:“都是你们逼朕的,她也逼朕。她若不被人发现是细作,朕也不会知道,还能同她再过几年,朕的美人啊……”
“说来说去,你牵挂的不是她,只是她那副无人能及的美丽皮囊罢了。”胥岁寒说道。
“那又如何,朕不耻于爱美,你以后也会明白,美人的妙处。”皇帝扯了扯厚唇,舔嘴笑道,“朕未想到,朕会被皇位交给你,你从小病重,如今却很康健。都是老天给你的缘分。”
“缘分?”胥岁寒嗤笑道,“我可不稀罕与你们有什么缘分。”
“你怎么能这么说?”皇帝望着他,眼里有着责怪,语气也不好了。“朕还是皇帝,你不要惹朕生气。”
“我会怕你吗?”胥岁寒轻轻吐出一句话,那话像蛇蝎一般鬼魅,“你就算了动怒了,不传位给我,我照样也能得皇位。你以为,你还有其他儿子可以选吗?这么多年,你想杀的,确实都滴水不漏地杀了,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皇帝气得不断地吐出唾沫。
“我自然知道,天数得生,地数必死,你的皇子们,怎就没有阴数皇子呢?”
皇帝的肥脸上,神情大变,但极快调整过来,道:“这些你知道便算了,你是十三,轮到天数,与你无关。你知道的,在皇位上,人总要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情,为了自己,你今后会慢慢懂得。”
胥岁寒:“照你这么说,丽妃生下的孩子是个皇子的话,排行第三十六,是不是也该杀了?”
步丝在屏风后神情骤紧,她静静地听着。
皇帝虚弱地吐出两字:“杀了。”
“你可真够狠心的,她毕竟照顾了你这么多日子呢。”胥岁寒拍手。
皇帝还未说,步丝便冲了出来,趴在他床前,发丝凌乱,红唇艳丽,她凄厉叫道:“皇上,你怎么可以!我们的皇儿啊,你怎么能杀!”
她找过宫中一些会看的老嬷嬷们,皆说她腹中是皇子,她原本扬扬得意,自己再跨一步便能攀到最高的枝头,可笑她的无知,她错信了这个无情的老皇帝,竟以为自己能成为他心里的人,到头来都是那女人的影子……
她扯着嗓子嘶哑笑着,两眼心如死灰,魔怔一般向皇帝伸出手。
胥岁寒卒然拍了她的背,她被这一拍给拍晕了过去,躺在了皇帝的床前。
老皇帝露出厌恶的神色,说道:“贱女人,知道了这么多,都杀了吧。”
胥岁寒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可记得云不深。”
“你提他做什么,是他告诉你的吗?”皇帝慌忙道,“是那个不识相的太医……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他没有告诉我秘密。”胥岁寒慢悠悠地道,“只不过我就是他救下的唯一一个地数皇子。”
“父皇你不知道,我排行不是十三,而是十二。”
第68章 风雨 下一步就是登基
这句话仿佛是老皇帝毕生的梦魇, 他惊恐地看着他,抖动嘴唇:“十二,十二……”
“你不可能是十二, 你是朕第十三个皇子。”皇帝瞪着眼睛,嚷着,“绝不可能!”
胥岁寒望着床上的他, 耐心地说:“是你错杀了第十三个皇子, 是你将我留下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自己应证了东胡巫女说的那个诅咒,你害了自己。”
“我没有!”老皇帝神情越发得惊恐,伸手要去拽胥岁寒, 可他力气已无,胥岁寒偏偏一躲, 他根本够不着他。
“耽误了天下三十年了, 父皇, 你也该休息了。”胥岁寒扬起下巴, 背手笑道。
“你这个逆子!”皇帝的嗓子吼不出声, 一大团水肿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剧烈起伏着,“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他使劲挪动肥大的身体, 却始终于事无补, 嗓子里还呜咽地发出:“杀了……”
声音停下来时, 他大睁着双眼, 惊恐万状,奢靡混乱的一生便定格在了此刻。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胥岁寒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抬手抚下他的眼皮。
他闭眼, 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个华美不动的白玉雕像,他吐出一句:“安息吧。”
“皇上!皇上!!”
胥岁寒走出来后,刘公公立马跪在了皇帝的床边,手帕早已准备好了,他拼命地哭嚎起来,凄凉悲痛,好像所有人少一个人没听到他的哭,他便不甘心一般。
刘公公的哭嚎宛若一个传信筒,太医们听到里面的声音,也立刻跪地拭泪,有的也同刘公公一样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