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淑挣扎着下来,挣脱开披风,掉头便跑开了。
那朵海棠花静静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她头一次被人裹在披风里拎着,那人的披风又厚又大,竟能在她头顶打个结。
杳淑忿忿不平,心头却有什么落下了,同那朵最艳丽的海棠一起,掉落在赭墙边的草地上。
后来,她掐准了曾肃站岗的时间,每日都去摘海棠,就差把城墙边的海棠树摘秃了。
宫女曾劝她不要过于逾越,她理直气壮说:“只有皇城边上的海棠最是艳丽,你们不让我摘,我告诉父皇!”
海棠树可怜巴巴只剩下一朵花的时候,杳淑寻思这是最后一回了,便将它摘下来放到一篮子海棠花里。鼓起勇气,端庄地走到一排市委面前,站直了抬着下巴说:“本公主念你们每日坚守岗位艰辛,特一人赐一朵海棠,以资鼓励。”
她把最漂亮那朵留着,最后方傲气地递给他。
曾肃沉默着接过,指尖无意轻触到她的,微一晃神,连礼都忘了行。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杳淑越发大胆。
这段恋情终究传到杳毅的耳朵里。帝王心思深沉,想什么都带着利益,他断定曾肃接近皇族另有目的,便下令驱他驻守边疆,再不得回京。
杳淑以泪洗面,最终还是坐上华丽的嫁车,被送往新月和亲。
自此,曾肃一生未娶,为国征战,镇守四方。
第29章 我有药
萧元修养了数日。期间, 芙笙依萧元所说,亲身前往拜会曾肃。
芙笙长了一张与杳淑极其相似的脸,曾肃只第一眼, 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二人促膝长谈,怕触碰到曾肃的软肋, 对杳淑嫁入新月后的生活, 芙笙只敢轻描淡写。
曾肃难得表现出对某事的兴趣, 他盛情邀请芙笙与夏夷则留府上用餐。
芙笙同杳夷则坐上偌大的餐桌,才发出一声疑问:“此次出行, 夷则哥哥带在身边的宫女似乎多了些。”
杳夷则嘻嘻一笑, 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因为,我们可不是两个人出来的,我们有四个人。”
四个人?
芙笙一愣:“你们该不会……”
他朝他抛了个媚眼:“这叫, 双管齐下。”
香炉生烟,萧元一身白色的里衣, 裹起漆黑的外套,抬手捻去床头柜边的烛光,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阿星。”
阿星意会, 出门遣散了周围一应仆人。
院子里外霎时安静下来, 唯有萧元淡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吱呀, 门被打开。
一黑衣女子拖动着一个大麻袋往里走,略显艰难。她横眉一挑,将黑色大麻袋往萧元面前不客气地一扔。
她利落地解开麻绳, 打开麻袋口后, 嫌弃地拍拍手,往旁边挪了一步,叉腰站立。
麻袋里的人挣扎一番, 探出头来:“你们好大的胆子——”
话音在望见萧元的那一刻像吃了瘪,全数吞下肚。杳云裳云鬓纷乱,轻笑一声,堆起满面委屈:“萧元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有些话,想同你说。”
屋外本是□□,屋内却暗无天光般,唯有一豆烛火,在中央小桌上艰难燃烧。
萧元的声音冰冷,他披着玄色外裳,横斓在他走动时,扇起一阵冷风。
杳云裳半猜测地瞥向把自己绑来的女刺客,心头生出几分恨意:“萧元哥哥有什么话,非要以这种方式同云裳说?云裳不解。”
萧元缓步靠近,周身空气阴冷,弥漫着老山檀与药香的混合气味。
分明是阴暗的屋子,他却像罩了一束光,白净的面庞盯住她,图叫她心跳加快:“萧元哥哥?”
“你的筹码是什么?”他淡淡问。
杳云裳轻笑一声,看来,他真的要为那个女人同她撕破脸?
“萧元哥哥,你我多年情谊、两国交好,真要因为一个祝芙笙全全断送么?你如此做派,我父皇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新月的!”
“噗嗤……”黑衣女人听到这,笑出了声,“抱歉抱歉,太好笑了没忍住。”
萧元不耐烦地微一仰头,流畅的下颌线令人垂涎,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意:“筹码。”
杳云裳委屈得瘪瘪嘴,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尾音带了几分颤:“叶裴瑜医术了得,他虽被父皇弃用,却仍是我母妃最得意的门生。这些,萧元哥哥定心中有数。”
黑暗中的女人低着嗓子呛她:“说重点!”
“……”她被惊得颤了几下,嚅嗫着下嘴唇,“我母妃去世前,留下一药方,或许可治芙笙之心疾。”
萧元冷笑一声,起身便走。
杳云裳慌忙往前挪了几步,任凭碎发落在额前,仍拿捏仪态:“但你若要药方,就必须同西陵联姻,否则想都别想!”
萧元走到桌边坐下,苍白的里衣衬出他苍白的脸,徒增几分怜人病态,但玄衣却显得他越发尖锐,散发出浓浓杀气。
他伸手,放在熠熠燃烧的烛火上,转动手腕,让火光一显一暗,令本就微弱昏暗的光线越发诡异闪烁。
黑衣女子蹲下身,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警告她:“你身边的下人,没有一个在你身边,甚至,不在宫中,你千万别指望又宫女会为你报信。”
心头咯噔一声,杳云裳知道萧元早有准备,可没想到他真的如此不顾情面:“萧元哥哥……”
女子打断她的话:“给你三个弹指的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说出药方的所在地,或者直接将药方和盘托出。”
“你们不怕我与你们鱼死网破?我死了,祝芙笙也别想活!”
“有叶太医在,他不会让你死的。”女子嘲讽道,“哦,对了,你可千万别天真地以为咬舌可以自尽,那都是话本子里骗人的。”
杳云裳面色越发难看,对方抬起手,拇指与中指轻弹,声音清脆地像钟漏。
啪。
啪。
啪。
“时间到了。”
女人訇然上前,一把扯住杳云裳的头发,惊得她放声大叫。
她重手打开这些时日挖好的暗道,里头一片昏暗,还散发出冲鼻的腐臭,不知通向哪里。
“这条路,通向城内有名的花坊,我们早已安排一些饥渴的男人们等候。公主殿下,你见过光鲜亮丽的西陵都城,却还没见过,这城市的另一面吧?”女人靠近她,在她耳边恶魔般低语,“一个连皇帝老儿都不想触碰的,黑暗的一面。”
“不要,不要!”
“别急,我先带您,去见见世面。”
“你放开我!”
杳云裳终究是装不下去,大声哭嚎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女子的力气颇大,是个习武之人,她一弱质女流全全敌不上。
转头,杳云裳几乎是用尽最大力气咬住那人的臂膀,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依旧扯着她往里走。
暗道内,传出杳云裳带着回响的惊叫,一声又一声。
萧元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冷漠地喝了一口茶。
“她说的,会否属实?”
屏风后,叶裴瑜挠挠头:“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忽悠你的。”
一刻钟后,杳窈回来了。
她无情地“啪”一声关上门,往挂布上擦擦灰尘,扯下一块,草草包扎手臂:“关她个一天两天就乖了。我早看她不顺眼,三番五次来威胁人,没完没了了还。”
“夷则可以撑多久?”
杳窈一屁股在萧芸对面坐下:“约莫两日。”
“足矣。”
那头昏天黑地,这头芙笙正同杳夷则在明媚的山脚郊游。
杳夷则禀明杳毅,带着杳云裳和芙笙、杳窈,同萧元来都城之外游玩,领略西陵大好山河。
出了皇宫,他便派人假扮成杳云裳坐在轿中,并且绑架了她的宫女。
芙笙担忧地瞄了眼轿内,身着一身华裳的假杳云裳和假杳淑,忧心忡忡。
“不必忧心,也不必有心理负担。”杳夷则递给她一杯清茶,“杳云裳的母妃……我都已经记不得她叫什么了……那个女人,当初两国联姻,为了保住已经出嫁的大公主,在父皇身边坚持不懈吹了数日的耳边风,方导致曾将军与姑姑分离。”
“这几年,”他灿然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说得云淡风轻,“她继承了她娘的撺掇功夫,里里外外与我对着干,还联合外戚,插手政治。仗着父皇对她的宠爱,变相陷害我。我们早就该鱼死网破了,到时候,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芙笙不多问,她知道,萧元既然走到这一步,定有他的算计。
他应有把握。
“不要参与这些嗜血的政斗。”夏夷则举起茶杯,往她的小杯子上一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好好养病。”
二人在郊外游玩了整整一日,晚间,于杳夷则置办的庄上休息下来,由曾肃在外亲守,以防刺客。
夜凉风冷,芙笙趴在窗户边,眺见立在门口的曾将军。
“曾将军。”她弱弱唤了他一声,“曾将军,外面风凉,你且回去休息吧。”
他愣了愣,怔怔盯着芙笙许久:“公主的安危,最是要紧。快些回屋吧,切莫贪凉。”
须臾,曾肃自怀内摸索出一个香包:“我知道你喜香,这个给你,可在关键时刻,保你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