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笙卡了嗓子般,思量片刻,干脆实诚地说:“赵先生说书情景展现极全,技法当世一流,只不过技巧太多,无甚真情实感,倒不如我早前每日听的一个说书人。”
“嗯。”萧元点点头,别过脸去。
芙笙补充一句:“我倒更喜欢与倾先生说的书。”
“好。”
少年不自然地伸手摸摸鼻子,掀袍于祝中林身边坐定,不走了似的:“今日,我且与你们同行罢。”
杳窈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今日会与堂堂萧王同行游天京。
且不说他每日从早到晚忙于政事,像是被什么追着一般勤奋发力,就算除夕春日,萧元也独自呆在萧王府不曾出门。
这真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萧元默不作声引领她们走过一家家好似早就订好了的店面,杳窈全程盯着他,像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有戏。”祝中林连小春娇都来不及看了,做贼似的猫着腰对杳窈咬耳朵,“我就说她俩有戏,你不信!”
“滚滚滚。”
东市热闹,摩肩接踵的街道上有不少小摊小贩。
其中正有小贩在街边将奖品一一放置桌上,十文钱投壶十次,若十次均中,则想拿什么那什么。
这本没什么,不是什么民间稀罕的玩意儿。
杳窈转头便见芙笙在桌边停了又停,眼睛直瞟桌上新鲜的龙须酥糖。
杳窈投暗器极擅长,她上前欲帮芙笙赢了那龙须酥,芙笙笑回:“皇嫂,让我自己试试。”
嗯,不是自己赢的确是不香。
杳窈点头,一抹黑影骤然一步当先,将她往旁边一拽,也不管她有没有站稳,兀自靠近芙笙的身后:“我来教你。”
杳窈一个左脚踩右脚,差点儿跌了个屁股蹲。
靠……
祝中林在她身后啧啧嘴摇头:“啧,真可谓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哦。”
她狠狠回头瞪了一眼:“祝中林你闭嘴!”
在萧元这等狠人的指导下,芙笙尝试了三次,终于在最后一次十投十中,满意地赢得一盒龙须酥。
也许三妹妹不知,但杳窈看得一清二楚,一路上,芙笙吃得有多开心,萧元眸子里的神情就有多“和蔼”。
真真是天下奇观!新月奇迹!
萧元早前与和尚的区别只有那一头头毛和头顶的几个点罢了,如今宛若换了一个人。
杳窈不禁扪心自问:“这家伙,终于疯了?”
且说东市街头卖艺者甚多,这不正有表演杂技的,正于街边寻了场子,一头演竿技,一头演叠案。踩竿子的大婶快攀上秦风楼的飞檐,叠案的大叔已然上了隔壁茶楼的三楼厢房。
“好!”
众人跟着众人叫好。
一总角小儿端着半片锣鞠躬向周围人要赏钱,流云于杳窈身后一惊:“糟了……殿下,咱们没带银钱。”
料及寮云院月钱少得可怜,杳窈正掏出荷包递给浮生一些碎银,却见一骨节分明的手忽绕过她,将一锭银子放在铜锣上。
那总角小儿忙弯腰:“谢谢公子!”
萧元淡淡道:“别谢我,是这位小姐出的。”
那总角小儿忙扭身谢芙笙去了。
杳窈:……
这辈子包括上辈子的十几年来,芙笙从未如此自由快乐过。走遍东市的勾栏瓦舍,她的嘴角始终上扬。
此刻,她的脚步轻盈,仿佛要飞上天去:“舅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萧元明眸如水,连声音都轻快了很多:“去游船。”
早就命阿星备好大船似的,萧元一步登船,将芙笙接了过去。华丽的船内有许多隔间,杳窈率先拉着祝中林与小春娇冲进一个小隔间:“舅父请便!我与中林要二人单独一间隔间!”
萧元轻嗤一声,不理会她,引芙笙往前去。
靠近船头的隔间宽敞,轻粉色的长纱随风飘荡,掀开一片朦胧湖色。
桌案上放有两碗热汤,碗面还飘着疏星淡月的汤花。中置几盘果子点心,模样鲜嫩诱人。
芙笙坐下,取了一块来尝,糖分十足,很合她微失味觉的口味,寻常人吃定太齁了。
为她专门准备的似的。
待萧元坐下,阿星拽拽流云的袖子,示意她离开。
流云思量再三,又怕这看起来凶巴巴的摄政王,便只好扭身走了。
风轻歌,云缓飘。
船行了,流水拍打着船身,浪一叠一叠倏忽而过,来去匆匆过无痕。
芙笙偷瞄一眼对面的少年,颇为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模样。
“舅父,我的帕子……”
“帕子我已替你洗净了,只不过天湿未干,下次约见再还给你罢。”
天湿未干……
她心头难免嗤笑一声。
“对了,多谢舅父昨日宴上,为芙笙做主退婚。”
拿起精致的小刀,萧元将糕点一一切开,动作十分熟稔:“这是她们欠你的。”
欠我的?
将瘪三确是欠她,但祝蓁宜从何说起?
她茫然地问:“何意?”
对方抬起深邃的眸子,目光直逼她苍白羸弱的清面:“上辈子,她们本就有私情。”
第16章 这事儿,老复杂了 这事儿,老复杂了……
祝蓁宜和江瘪三,有私情?
芙笙将私情放在一旁,率先惊讶眼前的萧元竟提了句“上辈子”,他莫非也是重生的?
早前她试探与倾时,道出上辈子被救之事,原来那时候他便确定她也是重生。
如此一来,为何这辈子萧元摇身一变成为摄政王便说得通了。
再来,这私情又是哪门子的事儿?她竟一时咂摸不出心头滋味。
倘若萧元不说,她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将这两“弄潮儿”放在一起。祝蓁宜心高气傲,若真瞧上萧元也只馋他泼天大的权势。
可瞧上江瘪三是为何?莫非是为了大皇兄?
那这可真真是一段感动天地的兄妹情。
上辈子江瘪三身为朝中大将,手握重兵,确实抢手,若二人两情相悦,确能为大皇兄助力一番。
嗐,她乱想什么呢,芙笙甩甩头,不禁瘪瘪嘴。
江瘪三本就是大皇兄党人。那么破案了,祝蓁宜是馋江瘪三的漂亮面皮,和上辈子的她一样一样的。
无论是因为大皇兄还是因为江瘪三的脸,二人本私情正盛,芙笙这废公主忽冒出来插了一脚,向来不理世事的父皇还答应了。祝蓁宜当初的气愤与不甘可想而知。
江瘪三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祝蓁宜,许真的会动杀念。
“可我不明白,”嘴里的蛋花汤忽然就不香了,芙笙放下勺子,轻轻砸吧几下,“为何他要将我拉至东境的草原上活活烧死呢?明明有比这更能瞒天过海的方法……”
萧元放下精致的小刀,将一盘切好的果子推至芙笙面前,梗了梗,方自嘲般摇摇头:“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罢了。”
一石二鸟。
那火舌之中,有哪两只鸟?
芙笙和萧元。
一股寒气自芙笙的脚底直冲上她的脑门,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轰”地一声,她倏然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汤与果子,不稳地往后退两步。
萧元抬起眸子,面色淡定,手却不自觉地把玩手中的杯子,指腹来回摩挲着杯沿。
“舅父的意思是……”芙笙停顿片刻,愤怒的火气遮住了她的视线,“我只是个饵。”
喉结紧张地滚动一周,萧元伸手扶起那只倒下的碗,将自己分毫未动的汤递到芙笙面前,“喝汤吧。”
原来上辈子杀她,不仅是为了成全祝蓁宜与江祁,更为了引出萧元。
原来上辈子,她只是个炮灰。
原来,乱箭之下,他到底还是失了性命?亦或是被江祁活捉,受了极大的苦楚?
满腹疑问,芙笙却一个字都问不出。
她以什么身份提问他,她又凭什么强迫他回忆上辈子的一桩桩一件件,只会逾了本分。
念及他也身患心疾,她的胸口便隐隐作痛。
可上辈子,她二人毫无瓜葛啊,他们凭什么认定萧元会救她?
“舅父究竟,因何救我。”她双眸泛红,脸色苍白,紧捏住双拳,心头像被江瘪三与祝蓁宜狠狠踩了。
他不答话。
咬得嘴唇红红斑斑,她一步上前,要靠近他,哪知他骤然起身,逃似的,三两步便跨上了船舱门。独留芙笙一个人愕然地停留在桌边,望着他立在门边孤独的身影。
“抱歉,是我牵连了你。”他淡淡地说。
他只愿意主动接近她,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却从不让她靠近他,无论是萧元,还是与倾。
他作甚老是躲着她?
芙笙没来由地气了,她心跳又快又用力,嘭嘭嘭,要跳出胸膛似的。
“你……生气了?”
闻言,芙笙伸手摸摸面庞,热辣滚烫,此刻一定红得像猪肝。
没错,她生气了,气他靠近她又躲着她,气她上辈子任人拿捏,气她上辈子,没能早点洞察一切真相。
“江祁上辈子负了你,绝非你的错,勿放在心上。”
萧元的话,此刻听来是多么地寡淡,就像他圣人般没有情绪的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