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将其内容刊布在咸阳城外,对外称“有能增减一字者,赏千金”。
朝中哗然,攀附者赞其利国必能流芳后世,嘲讽者怒骂其商人意图篡政。民间关于吕不韦不臣之心,流言甚广,更有人编出童谣暗讽吕不韦借仲父之名,揽政后控制大王。
传言甚嚣尘上,秦王政却在朝会中力挺吕不韦。
第36章 讲条件
五月,韩使来秦,秦王政于咸阳宫设宴款待。筵席上供的是酿的新酒,酒香醇厚,入口微辣。使团五人初次品尝,互相对望一眼,皆以为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其它什么汁水。
赵政见状,朗声道:“秦酒酒性甚烈,诸位还需慢饮。”
这酒能扰人神思,多饮便令人头晕脑胀,翌日都不得安稳。使团闻言反是兴味更浓,紧着什么“秦酒果然如秦人性烈不屈”“此独秦国之风耳”的奉承话先讲了一大通。
赵高执剑守在赵政身侧,感叹有水平的拍马屁就是不一样。赵政意味深长笑了笑,便命侍人摆上炙肉瓜果。
酒过三巡,筵席氛围乍然轻松。使团中三人均有些晕晕沉沉,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另二人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静,内心还牢记着自己来秦的使命。
一人定下心神,道:“吾等来秦,是为和秦王做笔生意啊!”
赵政问是何事。
此人拱手道:“换粮。”
秦国这几年,开荒拓地,致力农耕,大有所获。听说秦国粮食溢满仓廪,仓啬夫找到的鼠洞洞口,皆是撑死的硕鼠。秦人地里收获的作物一年厚于一年,家家户户缴完租赋,盈余仍是丰沛。
虽然传言不可尽信,但入秦后一路目光所及,似乎真有民丰库足的景象。
韩国饥荒持续了大半年,树叶草皮已快扒秃了。连韩王在在宫中的用度都逐渐缩减,北地又是闹疫病,整整半城的人困在城里,无法劳作。
韩王一令之下,派使团前往六国换粮。
赵政自是未一口给出回应,称此事事关重大,需与朝臣商议。
韩使团理解,换粮不是随意开口的生意。再者现在可都是相邦吕不韦掌权,秦王就是答应了,吕不韦和宗室不答应,粮食同样拿不出来。
筵席散罢,赵政回宫后命人取出舆图,铺在殿中,若有所思盯着某处。
赵高看着地上那份标明七国地理位置的舆图,线条简略,基本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赵政盯着的那处偏西南。
“你说,吕不韦会如何做?”赵政忽而开口。
她琢磨一会,道:“坐地起价,或者一粒不借。”
韩国地里位置不占优势,夹在大伙中显得可怜弱小。秦国粮食丰裕是不假,但谁说饥荒疫病会不会闹到自己这儿呢?既然没打算搞和平外交,以后还会吃过去,吕不韦应该不会有其它选择。
而且,还有秦穆公借粮晋国的前车之鉴,吕不韦同意换了,宗室那群老臣恐怕又得在朝会辩得不可开交。
赵政取了根长棍,点点舆图上的那点。
“在你所知中,可看到这里以后会发生什么?”
赵高摇头,“臣无甚印象。”
赵政扭头看她,似不信,“你竟不知?”
她奇了,“这事很大?”
“此地虫蝗竞起,遮天蔽日,苗稼无一幸免,”赵政提到这次蝗灾心伏波动,“若我记得不错,就在明年。”
虫蝗啊,赵高明白过来,蝗虫来势凶猛,无法阻挡。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会也没有直升机撒药,且蝗灾时的虫体含毒,绝不能入口。只能眼巴巴看着蝗虫簌簌落下,啃噬地里的庄稼。
再看着吃饱了的蝗虫产一窝后代,成群结队赶往下一片土地,虫卵便继续留下祸害田地。
往往还是一式三连击,旱、蝗、饥,可硬生生将民生拖垮。
“大王之前如何做的?”赵高对他的做法好奇起来,难不成当时放粮赈灾了。
赵政沉默数时,低声道:“攻魏。”
蒙骜率军夺了魏国两座城池,以战养战,缓解军需。但国内秦人却依然无粮可缴,无粮可食。于是下令蒙骜继续攻魏,占了酸枣、燕、虚、长平等二十城。
“所以,大王一直极力命我完善《田律》,推行炼铁新法?”赵高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赵政是为后期吞并六国,蓄养国力。原来,还有这样一劫。
赵政缓缓点头,“如今按各地上报的,加咸阳城内的数量,可保秦国安然度过此患。只是,”他又点了点舆图上挨着秦的韩国,“我如今为了这里,打算与他们做这笔生意。”
“城池?”赵高讶然,拿城换粮食?“朝臣若是反对?”朝臣必会反对,赵政这就打算和吕不韦硬杠了?
“否,”赵政收回木棍,“是一座山,至于那些人,我自有办法。”
“铁矿?”反正不会是金矿,赵高记得楚国的金子才是最多的。
“嗯,”他道,“韩人锻铁造物远比其它诸国要精湛,弓弩刀剑乃是一绝,不外乎铁矿甚多,有得炼造。此处的矿山与秦接壤,若是。”
他没再说,神情一转,“只虫蝗一患,左伯渊参研至今,杜绝之法,收效甚微。”
赵高佩服左伯渊,他怎么什么都会,不愧是自己的偶像,“虫蝗是天灾,大王能未雨绸缪,已是幸事。”
赵政轻笑了声,“是吗?”他前迈一小步,握住她的肩头,“若是我命你想法驱虫呢?”
开什么玩笑?赵高抿嘴,反拉下他的手,“大王将我想的太厉害了。”
蝗灾要是这么容易制止,那些穿越前辈早大书特书了,哪里轮得到她?
赵政不甚在意,站得更近了些,“你若能和左伯渊想出治患的法子,寡人可答应你任意一件要求。”
赵高狐疑盯着他,这个诱惑?蝗灾,嗯,治不了本,治标倒是能考虑考虑。
“那成效不如大王预期?”
“不罚你,”赵政目光灼灼,“只要能将受损之轻重,降到最末。”
赵高颅内风暴,他自负,必然不屑毁诺,可行。想罢,她缓慢对着赵政伸出手指头,“三个。”
第37章 以蝗易黍
次日,朝堂上果然因韩国换粮一事争论不休。宗室老臣求稳,不借。右相是韩人,带头表示换粮可融合两国关系,有利边界安稳。两方吵完了朝会,也没得出结论。左相吕不韦对此不置一词,一反常态表示此事但凭大王意愿。
赵高没听到现场的唇枪舌战,她奉命去了左伯渊府上,带着自己仅记得的治蝗法子。
“鸟禽?撒药?禁补蛙令?”左伯渊很快看完这些,一如既往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此法我曾试用,只是成效有限。”
密密麻麻的蝗虫当然是防不胜防,赵高明白这些法子只能针对一小部分,何况研制出的药水对农物也有影响,非为良策。
她阖上左伯渊手里的册子,道:“我也知公子肯定已尝试了各种方法,我所书的内容,却是拾人牙慧。不过真正想要治下虫灾,还需得因地制宜。”
赵政说那遮天蔽日的蝗虫从东而来,一路蚕食,吃垮了大半个秦国。应当去实地看看地形和水土,才能判断如何治理。
左伯渊颔首,“只是虫蝗来日不可卜算,无法提早前往。”
赵高抿嘴笑道:“这个大王早有预料,就在鄢城。”
他难得蹙眉,问:“大王怎会知?”
“自然是先祖入梦警示,”赵高说出早想好的由头,“大王也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国运,一切危害应当灭杀于襁褓中。”
左伯渊了然,“鄢城多水,主种稻米,历年租赋所得高于各地。若真有虫蝗之难,势必要至国赋减半。”
何止啊,赵高怅然,“只屠食一城,倒也不惧,就怕虫蝗肆虐蔓延,殃及周围的城池。”
不可控因素太多,真想拿个大罩子,将蝗虫捂进来。
左伯渊望着她阖上的册子,“你可想过,遣人将虫蝗捕捉起来?”
赵高诧异看他一眼,“这,虫蝗漫天,得多少人足够?”
“只靠你我,隶臣当然不够,”他道,“我曾想出一法,令城中全部黔首待虫蝗到来时,全力捕捉那些无法高飞的蝗卵、蝗蝻。官府以蝗易黍,这样,可解大半虫后患之忧。”
赵高眼前蓦然亮起来,这个法子乍一听特像小区街道委员会,鼓励大伙捡烟头,再用烟头换洗衣服大米的妙招。有了奖励,人人积极性被跳动起来。百姓一边为守护田园,一边为了唾手可得的黍米,哪还有不参与进来的道理?
她不由鼓掌,“好法子,或许还可再加一项,若因穿掘扑打损苗种者,除其租赋。”
“这一项。”左伯渊闻言沉吟半晌,未在多言。
赵高很快反应过来,这一项似乎不太现实。柱下史每年审查各地账簿,这些都是官员的政绩,谁也不想自己管辖的地方成绩如此寂然。秦官难为,到时候被训斥、被革职都是有的。
她摇摇头,“是我急切了。”
“未必不可实现,”左伯渊反倒支持她,“不若同我一试?”
赵高盯着他的眼睛,发现这人说这话时,居然如此坦然自若,仿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