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开怀大笑。
他翻了翻折子,摇了摇头,将其放置到一旁,“一派胡言!老二这性子,愈发无法无天了。”
华总管假装没听到,这种话,陛下可以说,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你说,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庆帝看着窗外依旧郁郁青青的植株,有些惘然。
华总管总算有了反应,他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道,“陛下您总是太心软……”
庆帝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太急,他捂住口唇,猛咳几声,一缕殷红的血从指间流下来。
华总管心中大骇,连忙上前扶住庆帝,“陛下!”
庆帝摆了摆手,竟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他怔怔的看着指间略带粘稠的鲜血,华总管忙为他擦去污渍,庆帝疲惫的道,“不要大张旗鼓。”
华总管也是见过世面的,从庆帝还是太子时便一直跟着他,自是知道他的意思,连忙招来一个小太监,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转身看着一脸颓色的庆帝,掩去嘴角的冷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朝寝宫走去。
等到庆帝阖上眼,他这才偷偷溜到御书房,原本被掩藏在奏折之下的空白圣旨已经写上了宋君灼的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很快又平静下来,将这份圣旨藏到隐蔽的地方,以作保障,另取出一份圣旨,颤着手摸到玉玺,狠心印在了圣旨上。
这是欺君大罪,可他早就犯了帝王的大忌,如今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了。
很快,庆帝病重的消息传遍了朝堂。
一连三天,庆帝都没能上朝。
大臣们纷纷议论不已,前几日见庆帝都还很有精神,怎么就突然病倒了?
臣子们一个个朝着太医院打听情况,这才恍然,原来是被七皇子气的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以右相为首的大臣纷纷请太子暂时监国,而七皇子则因为皇上的突然病倒自请在宁王府反思。
宋君灼冷静地坐在府内饮茶,他的贴身小厮焦急的朝外望了一圈,只见那禁卫将宁王府围了一整圈,这哪是反思?分明是软禁!
都两天了,分明是要让自家主子什么都不能做!
宋君灼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昨日庆帝与他说的话历历在目,他双目幽深,小声自语道,“皇兄,你可千万别让父皇失望啊。”
他轻嗅着茶叶的芬芳,呷了一口。
“宁王好兴致。”围墙上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宋君灼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青瓷杯,这才抬眼望向坐在枝桠上的男人,礼貌的笑道,“让容庄主见笑了。”
容星辞从书上跳下来,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宋君灼对面的椅子,“你们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宋君泽穷途末路,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宋君灼凤眼一挑,尚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了日后的坚毅轮廓,一言一行都带着淡淡的皇家威严,“容庄主,有因必有果,通敌之罪什么后果容庄主最清楚不过。”
容星辞哈哈一笑,手一翻,将半块虎符放在石桌上,凝重道,“这是晏溯托我带过来的。”
宋君灼眼神微动,如今京城已经落在右相和宋君泽手上,宫内铁桶一块,根本插不进去,这半块虎符便是一场及时雨。
“晏师呢?”他突然意识到不对,这半块虎符能够调动京城禁卫,有突发情况也够用了,但晏溯还没来。
容星辞难得正了正神色,郑重道,“他说,君守庙堂,将守一隅,他要在关外守着,以防异兵突袭。”
宋君灼紧握着虎符,顿时觉得有些烫手。
此时的皇宫早朝已经乱如集市,太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臣们迫不及待的问着庆帝的状况。
庆帝的贴身太监华总管念完太子监国的圣旨,一脸哀痛,有大臣沉不住气,问太医庆帝的诊治结果,华总管道,“咱家已经把太医院的太医都问过了,都说陛下……回光返照。”
他的神情感染了众人,却还是有人保持着清醒,陈阁老今年已经六十高龄了,此时被众多大臣围绕在中间,沉着的问道,“既然陛下回光返照,为何不让皇子们见见?”
一朝天子一朝臣,陈阁老三朝元老,根本不怕这个太监,此时气势汹汹,反倒压了华总管一头。
华总管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尖着嗓子道,“陛下自有分寸,自是先召见太子,尔等规矩何在?”
陈阁老气的七窍生烟,御史们正在念叨着于理不合,但任谁都无法反驳这个道理。
理再大,还能大过皇上不成?
华总管满意的笑了笑,递过圣旨,“您看看,这圣旨可有问题?”
陈阁老沉着脸接过,还未等发话,外殿便传来一阵嘈杂。
“宁王殿下,您现在进去于理不合!”侍卫统领尽力维持着秩序,想要将宋君灼拦在外面。
宋君灼亮出手中虎符,一脸愠色,“见虎符如见皇帝!耽误了本王的事你能担责吗?”
原本还在动作的侍卫统领见到那虎符,立时放下手中兵刃,拜倒在地。
宋君灼无空管他,大步走进殿中,声音响彻大殿,“华冲!你好大的胆子!”
华总管先是一惊,很快镇定下来,一脸悲痛的看着宋君灼,“宁王殿下,何出此言?咱家可是全心全意侍奉着皇上,若是要问罪,请问华冲何罪之有?”
此时大殿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宋君灼身上,他不是自请禁足了吗?
宋君灼手上持着虎符,但凡看过去的地方,原本举着枪尖对着他的侍卫们纷纷后退,大臣们暗自心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竟然有如此威势。
原本对于宋君灼还带着些偏见的人顿时换了想法。
宋君灼怒视着华冲,振振有声,“昨日我去见了父皇,父皇身体康健,为何不过一夜便虚弱到连床都下不了?”
宋君灼眼神转向太医院院首,院首顿时结结巴巴道,“陛下这是……怒火淤积,急病来势汹涌……”
宋君灼眼神一冷,看向陈阁老,“阁老可愿与我一同去看望父皇?”
陈阁老这才捋顺着一系列消息,皱紧了眉,慎重的道,“当是如此……”
“时间不等人,若有问题,本王一力承担。”宋君灼摆了摆手,当先朝着皇帝所在的延兴宫而去。
一只白鸽在悬崖上方盘旋,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它的爪子,将纸条从细管里抽了出来。
看到熟悉的字迹,晏溯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台子上,将腐掉的肉都剃掉,草草的包扎了一下。
他在这里等了两天了,容星辞那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给宋君泽留的时间也足够了,如果牧子明聪明,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兴云城的路上了。
晏溯提息,爬上悬崖,曾经守在这里的永南军早就撤走了,从灭掉的灰烬看,已经离开很久了。
痛意让晏溯脸色有些发白,轻啧一声,这次苦肉计亏大了,为了让永南军相信,让他身边的内奸把信息传出去,可谓是大费周章。
如果宋君泽这样都不动,那他佩服他是个王八。
他加快速度回到兴云城,顾不得让沉浸在悲伤气氛中的士兵们缓过神,便径直带人闯到了副将府里,邢宙二话不说将他绑了起来。
副将又惊又怒,却在邢宙甩出从他书房内搜出的一堆来往书信时泄了气。
那些书信里不止有和太子的来往书信,还有一封牧子明的示好信。
他暗自咬牙,难怪他前几天左右都没翻到这些书信,竟然被他们搜走了!
“别想着太子会保你,如今他自身难保。”晏溯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冷声道,“若是不想累及家人,我劝你还是认了。”
副将一脸颓丧,事到如今,死扛着也没用,如晏溯所说,他也只能咬牙认了。
晏溯将他绑了,带着邢宙早就清点好的精兵,与他嘱咐了几句,便匆匆朝着京城赶去。
原本他不打算去,可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索性只要容星辞那边不掉链子,这场仗极有可能打不起来,反倒是京城那边情况紧急,他只能去一趟。
好在兴云城离京城并不算最远的,轻装从简,快马加急,原本需要□□日的行程一下被缩短到了六日。
从晏溯落崖到现在,正好过去七日,正是被逼宫的最紧要关头。
延兴宫里里外外已经被包围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延兴宫既有过来看望庆帝的大臣,也有发丝凌乱一脸惊慌的妃子们,身穿黄袍的宋君泽与宋君灼正在对峙,而谁也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庆帝缓缓睁开了眼。
虽然有许多人听从虎符,但禁卫首领却是右相的女婿,一众大臣贵妃都被压制着,宋君灼投鼠忌器,故此在这里陷入了拉锯状态。
“庆帝27年冬,太子泽黄袍加身,联结大太监华冲,暗害天子,意图谋逆。”
起居郎正在兢兢业业的写着记录,宋君泽斜睨他一眼,他顿时颤了颤,默默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试图记录下真实的情况,但显然宋君泽不想让他记下自己谋逆的事。
他刚一动,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起居郎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滚,恰好滚到一人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