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妙禾苦笑:“不必去叨扰王爷了吧……”
“要去!”春桃猛地点头。
于是,孔妙禾手里抓着自己绣的那个粗糙的香囊,披着一身月色,踏进了花园。
见到了倚靠在亭子一角,拿着酒坛灌酒的晏子展。
他白衣胜雪,一半黑发披散下来,一双凤眸幽深,下颌的弧度流畅。
有酒沿着他的下颌,划过喉结,滚入他的领口。
孔妙禾微叹了口气,轻轻走至他跟前,站定。
“王爷缺人作陪?阿禾也想尝尝。”
说罢她就要去抢晏子展手中的酒坛。
他精准地伸出手来格挡开来,又将酒坛拿远了些。
他眼神有些迷离,脸颊竟也有一丝红晕,只有那双眼睛,在这深沉的黑夜里,闪着清光,勾人心魄。
“阿禾?”他轻轻问,声音低哑。
“嗯。”
她应着,无惧地对上他的双眸。
只一瞬,孔妙禾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酒香。
腰间覆上的那只宽厚手掌,烫得惊人。
她被他手上的力带着,扑进他怀里,头抵在他下颌处,还能听见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
他垂眸看她,忽地扯了扯嘴角,笑。
那笑与平素里不同,竟让孔妙禾看出了一丝凄凉。
“王爷……”
她话未出口,却有一阵酥麻感直直攀上她全身。
濡湿温热的触感在她右耳廓,随后绵延至她的下颌处,又停留在她的颈窝处。
晏子展丝丝密密地吻着她微凉的肌肤,辗转厮磨,缱绻温柔。
孔妙禾任由他吻着她。
一抬头,却望见天空里,一轮弯月散发着清辉。
有人乘风归去,有人戴月而来。
而有人,月下相拥,风中缠绵。
她晃了神,半晌感觉到颈窝锁骨处有丝丝缕缕啮齿咬舐的痛感,这才慌乱要推开他。
晏子展发间有清香,披散下的发丝落在孔妙禾颈窝。
与她的发丝缠缠绕绕。
他声音低沉:“别动——”
语气却霸道:“让本王抱一会。”
第24章 【二更】“留下来。”……
孔妙禾微怔了怔, 他这一句,带着浅浅鼻音,莫名生出些破碎感来, 令人怜惜。
她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 回拥着他。
心口也像是被人捏了一捏,有种怪异的酸涩感。
今日是他的生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月色也美,淡淡月光一点点倾覆在大地上。
他是都城里最尊贵的小王爷,当今圣上唯一留在都城的皇弟。
却在生辰之时,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喝酒。
“阿禾。”
他滚烫的薄唇终于离开孔妙禾颈窝处的肌肤,温热的吐息却全喷洒在她耳廓。
“在呢。”她轻快地应着。
少年身形高大, 宽肩窄腰, 轮廓清晰,他高出孔妙禾一个头来, 此刻却枕在她颈窝, 倚靠着她的力量。
她视线滑过他的肩,这才注意到亭子角还东倒西歪躺着好几个酒坛。
也难怪他身上的酒味浓郁。
大抵已经醉了。
孔妙禾父亲也爱喝酒,每每聚会总是红着脸回家, 唱山歌, 母亲气得没办法,趁着他不清醒多踹他几脚。
反正过了明日, 这个醉鬼什么也想不起来。
孔妙禾一想起自己的生身父母,鼻间也有些泛酸。
莫名对这个醉酒的王爷,多了一份宽容。
她吃力地抱着他,问:“王爷,阿禾送你回房吧?”
晏子展却摇了摇头, 发丝蹭着她发痒。
许久,少年松开她,望进她眼里。
他声音缥缈:“两岁。”
孔妙禾舔了舔下唇,莫名有些紧张。
她静静听着。
“两岁,母妃薨逝。”
“三岁,父皇驾崩。”
她微微皱起了眉,他第一次与她说起自己的事,却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内容。
“人人都说我母妃品貌端庄、丽质天成,是天生的国母。”
“可我从记事起,她便不在人世。”
孔妙禾静静看着他,柔声问:“有画像的对不对?”
晏子展神色平静安宁,眼神凉薄,不像在诉说心事。
他摇摇头,背靠亭柱,仰着头倒酒。
“母妃不喜画师为她画像,父皇也认为没有一副像真正能描画出母亲的音容笑貌。”
竟是一副画像都没留存下来。
他从小聪颖,心思却重。
这世上,他没有至亲,也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与保护。
下人们畏惧他,圣上忌惮他的能力。
只有太后,为了昔日的姐妹情分,将年幼的他护在身侧。
他本来就孑然一身,在不懂事的年纪失去了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却在这个月夜里,沉默地想念自己未曾记下容貌的母亲。
孔妙禾不会安慰人,更明白像晏子展这样骄傲自矜的人,他不需要怜悯,兴许明日醒来,就会羞于承认今夜里他短暂的脆弱模样。
她只好拉起晏子展的手,温声劝他:“起风了,王爷,阿禾带你回房。”
很奇怪,他身子滚烫,手却冰凉,如白玉无暇,又如白玉寒骨。
“我刚入永安宫的时候,整日不说话,除了太后,谁都不能亲近我。”
他勾了勾唇,眼神是陷入回忆里的迷蒙。
“宫婢内侍私底下都在说,小王爷乖戾,谁侍奉他谁倒霉,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有一日,一个小婢女不小心将碗摔碎了,我想扶一扶她,她吓得连连后退,当场就哭起来。”
“哭声吸引了更多的人,他们各个面面相觑,但那些眼神,我明白的。”
无不以为,是他将小婢女弄哭了。
他那时候还小,一开始有些慌乱,随后也冷下脸来,懒得解释。
“这时候,婉宁过来了。”
方婉宁扶起小婢女,笑声清脆:“你看看,小王爷什么都没说,你怕什么?”
晏子展看着少女的侧脸,微怔了怔。
方婉宁牵起笑婢女,朝晏子展甜甜一笑:“王爷不会怪罪她的,对吧?”
晏子展小小年纪,别扭十分,冷着一张脸,说:“一个碗而已,本王为何要计较?”
心底里却有波澜,层层叠叠,撞向他的心房。
“后来婉宁总是如此,每次有人说闲话,她总是笑着去纠正别人,我说不出口的那些话,她也能明白。”
这话明明柔情百转,偏偏从晏子展生硬的讲述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孔妙禾微微叹了口气,一股冲动直往她脑子里钻。
她也真这么做了。
她伸出手来,捏住晏子展的右脸,轻扯着晃了晃,笑:“在我面前夸方姑娘?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要是伤了心,我可就跑了,方姑娘王爷是得不到了,我,王爷也不想留下吗?”
她定定看着他,笑意却寡淡,杏眸清亮,映着月色。
晏子展伸出手来,覆在她手上,将她的手牵下来。
忽地低下头,肩膀起伏着,溢出一两声笑。
他再抬起头来,倏忽紧扣孔妙禾的腰身。
两人两额相抵,四目对视,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呼吸也纠缠在一起。
他声音低哑,笑容却讽刺:“孔妙禾。”
“以为本王醉了?”
他冰凉的手划过她耳廓,细细搓揉着。
“哄小孩呢?”
“你会伤心?”
我说千万遍方婉宁,你有几分在意?
孔妙禾不回答,弯弯唇角,又轻轻推开他。
她笑意盈盈,只是叫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她去拉晏子展的手臂,重复着:“王爷,阿禾送您回房。”
晏子展收起笑,站起身来,身影摇晃。
孔妙禾扶住他,边走边说:“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我的爹娘了。”
“我也想他们。”
她甚至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们。
她被困于书中,何尝不是孤苦无依。
“至于方姑娘,阿禾一直都知道,她很好。”
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其实也没关系,等到她逃离王府,按照原剧情的发展,方婉宁和晏子展,总归能排除万难,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是这个故事的唯一变数,可她也没有能力改变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线。
孔妙禾扶着晏子展,话语轻松。
可她越是如此,晏子展越是烦躁,他心中像有千百只蚂蚁咬噬,百爪挠心。
直到她问他:“王爷有多喜欢方姑娘?”
晏子展不走了,在走廊处站定,眼神阴沉。
“本王只希望婉宁过得好。”
她是他年少时光里的一抹暖色,永远贴心永远温柔,他想要保护好她的笑容。
至于别的什么,他不知道。
没人教过他爱,他也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孔妙禾笑了,摇摇头,鬓发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就问问。”
……
她将晏子展扶回房的时候,起了一阵大风。
风卷起她的裙子,直往她怀里钻。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前透进来一束稀薄的月光。
晏子展就站在屋子里,一半身子披着月光,一半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