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舟被她过于严肃的神情弄得怔了一下,片刻,才淡淡嗯了一声。
时翘虽然一路都在胡说八道插科打诨,但也听见了曹盛说的矿上的一些情况。因为常年承载运送矿石的大吨位车辆来往,去矿区的路况本就不太好。这次连续暴雨,山体也有小规模滑坡,目前没导致财产生命损失,但通往矿区的路也堵住了。工程队在抢修,但一时半会无法通车,他们要步行上山。
先不说路上会不会遇到滑坡或泥石流,矿区的情况也不好。虽然没被洪水侵袭,但连续暴雨,导致一些矿洞进水,随时有塌方的可能,这种大型矿区,一个坍塌会引起连锁反应,危及数个矿井。员工已经逐批往下撤,但由于道路堵住,撤离速度很慢,时间长了,难免会引起恐慌,甚至会引发动乱。
每个人都有保命的本能,都争相恐后想离开危险区域。但哄抢逃命,只会引起骚乱,甚至发生踩踏事件,所以必须一批批安排逃生。
危险就在身后追着,被安排在后面逃生的人难免心焦躁动,一旦安抚工作不到位,很可能发生动乱。
时翘很慌,沈知舟是她的命,她还没有得到那句“我爱你”,但除此之外,还有些理不清的情绪,混乱的搅在一起。
她握着门,在那里僵着不动,“不能不去?”
沈知舟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一下子僵在那里,倏然睁大眼看她,眼里情绪翻涌,像有千言万语。
但他张张嘴,喉结滚了滚,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黑沉沉的眼一直死死盯着她看,好像要把她看穿。
“我觉得太危险了,我们不去好不好?”时翘着急,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滚烫,还在发烧,时翘下意识用手紧紧攥住他。
沈知舟回过神,没有像往常那样甩开她的手,他垂下眼,盯着她的手指看,眼里有着浓厚的情绪,声音却是清淡平稳的,“别闹了,下车吧,我很快回来。”
沈知舟说着,俯过身,腾出空着的手,要去开她身后的车门。
时翘猛地往后一靠,将他的手压在了自己背后,“不。你要去,就带我一起。”
沈知舟动动被她压住的手指,却没有用力,怕自己抽手的力道会拽道她。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然而心底那股被重视的温暖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差点要让他放弃理智抵抗,直接堕落进去。
“你不能去,别任性了,快点下车。”他努力克制自己跟着她走的欲望,尽量让声音冷漠一些,“平时你可以随便闹,现在不行,下车。”
时翘要炸了,死死盯着他,眼眶有点红,喊了起来,“那你就非去不可?聚信没别人了?缺了你,地球都不转了?”
她差点就要脱口喊出来——我缺了你,就得死,你知不知道?
沈知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炸毛,晕晕乎乎又想起昨晚那场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对话。
“记得早上的老先生吗?矿区可能还有成千上万那样的老先生,我代表聚信,是支撑他们的力量,必须去。”
“那你呢?”时翘执拗地看他,“你支撑大家,谁支撑你呢?”
沈知舟脑子猛地炸了一下,他张着嘴,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自语般低声道:“我自己可以。”
“我跟你一起。”时翘死死盯着他。
“聚信是我的,我也是聚信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他抬手揉揉她发顶,难得温柔地替她顺毛,“你现在的职责是去临时点安抚灾民。乖点,下车吧,晚上我来接你。”
也许是为了安抚她,沈知舟看着她,第一次真正露出笑容。
明晃晃的,灿烂的笑。
时翘对上他黑亮的眼,那一瞬间,像是看见幽深的夜幕散开,星辰大海出现,浩瀚无边,囊括整个世界。
时翘有些怔愣,呆呆地想,他安抚人心可真有一套。
*
时翘一整天都有点浑浑噩噩,但还算尽职尽责的完成了志愿者任务。
沈知舟食言了,天黑的时候没有来接她,连曹盛和那辆奔驰G65都没出现,陆地巡洋舰也没出现,他的保镖都没回来。
来接她的是信钢酒店的工作人员,她不认识,也没兴致答话,上了车就一直看着车外。
快到酒店了,她才问了句,“沈先生他们回来了吗?”
“还没有,矿区没信号,联系不上。赵总已经派人过去了,估计要半夜才能带消息回来。”
时翘的心咯噔一下就沉入了海里,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晚饭时,她还是蔫了吧唧的,姜桂芝问了一句,她只说累了,饭也没吃,就要进屋休息。
进去前,她叮嘱姜桂芝,“如果沈先生回来了,你别忘了叫醒我。”
姜桂芝狐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不过时翘没用得上姜桂芝叫,她根本就睡不着,躺在床上,思绪乱得一批。她发现自己好像对“沈知舟会死”这个潜在暗示格外敏感,一出现这种想法,人就乱了,就慌了。上次发那条让他把聚信让给沈励的短信也是,脑子犯抽,简直不像正常人能干的事。
这种感觉很诡异,她想不明白,但也无法控制,只能自己熬着。
八点多,酒店的人回来了。很快,沈知舟他们的电话也打过来了。矿区信号中断,回到市区,信号断断续续,但能打通了,他们大概半小时后就到酒店。
留在酒店的人得到消息,就立刻准备了起来,这一行人肯定是满身狼狈了,毛巾衣物,温水饭菜什么都要准备好。
有助理已经提前拿了伞,抱着文件下楼去酒店门口等了。
时翘也拿了雨伞,追了下去。
已经近九点,雨还在下。因为洪水,很多地方电力中断,一眼看去漆黑一片,只见茫茫雨帘无休无止。
时翘握着伞,抱着毛巾,焦急地等着,手心里全是冷腻的汗。
夜色深沉,远处如无边深渊,突然,深渊那头闪过灯光,几道光束往这边来了。
时翘狠松口气,打开伞就跑进了雨幕中。
积水在身边溅开,打湿了裤腿。
门口,从奔驰G65上下来的男人,浑身已经湿到了胸口,裤子到大腿处都是泥,做工精良的呢子大衣吸满了水,沉甸甸的。他梳起的头发散落了几根垂在额前,看起来疲惫又落拓。
但他站在夜色里,依旧气场迫人,仿佛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要听他的。
他沉着脸,但看见雨幕里冲过来的人时,怎么都没忍住,就那么笑了起来。
很快很轻的一个笑,但却带着重重松口气的轻快释然。
时翘还没跑到跟前,助理先到了。
“先生,我们跟苏总联系好了,他说……”
“晚点再说。”时翘的身影骤然插、入两人之间,挡住了沈知舟,大有母鸡护崽的架势,“不管什么事,等先生休息两小时再说。地球爆炸也得等着。”
时翘抬眼直直看着对面的助理,有种让人不敢反驳的气势。
助理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气场唬了一下,愣愣抬头看沈知舟,却诧异地发现平常不苟言笑以冷漠出名的先生,此时垂着眼盯着眼前这个女孩的发顶,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嘴角似乎还隐隐有笑意。
助理都是有眼力见的,立刻乖乖退到了一边。
沈知舟全程都在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他的心情复杂到难以描述。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坚不可摧,所有人都依靠他挡风遮雨,而他也习惯了这种模式。可现在,突然有人冲到了他面前,第一时间是不习惯,然后是讶然,接着是绵绵密密的温暖和柔软像潮水般灭顶而来。
而这个人是时翘,是最不可能将他护在身后的时翘。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看看是真的还是梦。
时翘突然转过身,沈知舟举到半空的手僵在那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并抄进裤兜里。
时翘上下打量他一番,还没忘了沈知舟去矿区前,她在生气,所以努力板着脸,语气生硬道:“一会儿不许处理任何工作,泡澡、吃饭、休息。”
“啊。”
沈知舟没太反应过来,淡淡应一声,但浑身的疲惫,在这一刻好像就散开了,整个人都舒服熨帖。
“啊什么?要说好!”时翘还在凶他。
“好。”他应着,心头溢满温暖。他立刻抿了唇,怕自己笑。
接着,一条干燥温暖的毛巾糊到了他脸上,时翘故作凶恶的声音响了起来——
“自己擦!”
他淡淡应着,掩在毛巾下的唇勾了起来,控制不住,无声地笑了。
打伞的助理也很识趣,自己落在了后面,时翘费力地举起自己的伞挡在沈知舟头顶。
沈知舟187,她才165,属实有点费劲,举着伞,都有点摇晃。
忽然手上一空,雨伞被沈知舟拿了过去。
他撑着伞,垂眸看着她,淡着一张脸,但眼眸里有隐隐的笑意。
时翘差点被雨夜中这浪漫的场景搞感动,就听见某人淡然开口——
“看,我没有高高在上。”
话中话:是你自己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