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翘从床上醒来时, 天已经黑透,沈知舟不见踪影。她想给沈知舟打个电话,但好像又无从解释现在这一切。她爱玩闹,但并不是不理智的人,沈知舟发这么大的火, 不是撒撒娇就能哄好的, 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时翘想了会儿,躺在床上, 在黑暗环顾一圈, 让自己慢慢清醒。
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种晕乎乎睡不醒的感觉。
那几张纸就在床头柜上,满是褶皱。
她拧了夜灯, 集中精力看纸上的内容。
内容倒是不难理解, 时翘还没被时家找到,还未回到A市时, 就已经认识沈知行了,那时候她才六年级。沈知行当年掌管聚信,自然会经常去信钢,同时也会大力支持青钢市的各种发展。
他当年资助了一批学生,那年刚好田刚生了场病, 田家情况非常困难,时翘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沈知行的资助。
但他资助了近百名学生,为什么单独跟时翘合照这有点解释不通。
总之,纸张里呈现出来的内容就是沈知行资助过时翘,时翘对他非常感激甚至崇拜。
后来沈知行出事,外界都传是沈知舟设计害死了他。这几张纸里,打印下了当初时翘在青钢读书时的社交账号内容,虽然账号早就注销,连平台都倒闭了,但他们还是把这些东西挖出来了。
沈知行死后,时翘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些文章,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沈知舟的憎恨,并且要想办法替沈知报仇。
时翘看完所有打印内容,理清了来龙去脉。她为了给沈知行报仇,才逐渐去了解A市的情况,去偷偷打探沈知舟的情况,甚至在去A市前,就知道了沈知行唯一的儿子沈励,并且还在文章里写了些要帮沈励夺回聚信的言论。
沈知行是四年前去世的,那时候时翘读初中,难免会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言论。她一直想着大学要去a市读,然后想办法替沈知行报仇。但这对当时的她来说,都是些遥远的事,而且很可能只是一些口头发泄。没想到两年后,她被时家找了回去,突然就有了报仇的条件。
初中生的中二言论,没人会当真,但当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符合她的言论时,所有人都会一背冷汗。
时翘理清楚了沈知行的事,也明白了沈知舟为什么发火。但这件事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沈知行资助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偏跟她合影?而她即便是被资助对象,也不至于对沈知行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东西被刻意隐藏了,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时翘盯着被夜灯照亮的天花板,脑子里猛地闪现出一幅画面,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冲着她笑得很甜。
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要炸开一样,时翘反射性弹坐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惊恐地睁大眼,剧烈喘息着。
几乎是处于本能,她抓过手机打给了沈知舟。
无人接听,忙音在响,嘟嘟声被黑夜扩大绵延,让等待越发显得寂寞煎熬。
电话被挂断,黑夜恢复死寂。
时翘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给沈知舟拨了电话,她在一片寂静中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憋了一天的眼眶开始泛酸。
*
第二天时翘下楼时,苏雅琪一把就摘下了她的墨镜。
眼睛肿的像桃,整个人无精打采。
“哭了?”苏雅琪把墨镜还给她。
时翘接过来带上,直接往她车里钻,声音哑的不行,“赶紧去东山,明天要开学了。”
苏雅琪没再逗她,上车往东山开去。
眼睛肿成那样,晚上肯定没少哭。苏雅琪想想不忍心,但瞒着也不忍心,最后斟酌道:“那个,沈先生离开A市了,你知道吗?”
果然,窝在椅子上的时翘僵了一下,声音沙哑道:“是么?不知道。”
苏雅琪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道:“我跟跟我说的,沈先生昨天下午离开的,说是身体不好,要暂时休养一段时间,除了随身带的几个人,没人知道去哪儿了。我哥说估计去国外度假散心去了。”
时翘没说话,依旧戴着墨镜,看不见神情,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越缩越紧,手机边缘硌得指关节发疼。
她咬了咬牙,应了一声,“嗯。”
苏雅琪笑了,“你现在这模样,简直就是沈先生翻版。沉着脸,不说话,来来回回一两个字敷衍人。”
时翘心头像被谁扎了一下,刺疼。
她终于明白,原来这样是为了压住情绪,以免失控。她不说话,怕说多了,藏不住情绪,就会放任自己,然后耽误了要做的事情。
他也是这样压抑着自己吧?
时翘没说话,车内气氛沉闷。
苏雅琪降下车窗,点了根烟,“姐们儿你别这样,你那么会撩,你哄啊,你哄沈先生一哄一个准。现在这么死气沉沉的,我有点受不了了。”
时翘终于直起身,“沈知舟又不傻,哄的了的时候,是他愿意被哄,现在这事哄不了。”她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红灯了,踩刹车。”
到了东山,苏雅琪去停车,时翘等到门口,鬼使神差又给沈知舟打了个电话,这次没有忙音,直接是机械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
时翘挂断,将手机放进包里,进了陵园。
她不知道见到沈知行的墓地能得到什么,但就是有一种要见见他的冲动。
已是夏末,天气依旧炎热,艳阳高照,笼在死气沉沉的陵园之上。并不是传统祭拜的日子,整个陵园除了偶尔出现的工作人员,几乎是一片空荡。
时翘站在沈知行的墓碑前,细细看着那张小照片,他的一生或平淡或波澜,是个流世传奇还是籍籍无名,最后都归于这方小小的土地。只有巴掌大的墓志铭片面而虚假地诉说他短暂的一生,只有方寸的照片留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时翘静静看着他,他在笑,温暖如春日。
头顶骄阳似火,晒得她头昏脑涨,脑子越发迷糊。她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想解决,只是一时力不从心。
她觉得自己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脑子无法转动,只能被迫接受,接受那些奇怪的画面,接受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事。
整个人像在黝黑的海面上沉浮,完全不由自主。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忽上忽下,头脑越来越晕,膝盖发软,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时翘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错过了开学。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内容乱七八糟,但又无比真实,她睡了一觉好像比没睡还累。
反正已经错过了开学,反正崇德的事都有沈知舟可以解决,她干脆不去了。
从陵园回来之后,她就每天拉着窗帘,窝在家里,吃外卖吃泡面,吃完就睡,睡醒了发呆,饿了又吃。她在家呆了几天,满屋的垃圾,但也没有沈知舟来教育她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黑暗,分不清晨昏,就像她的脑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她每天给沈知舟打电话,听着机械女音告诉她联系不上,她也不挂,让声音一直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直到自己停下。
她除了定时定点给沈知舟打电话,任何人都不联系,任何人的电话都不接。
其实时翘并不是很难过,她知道沈知舟不是那种赌气的人,他分得清轻重,很快会冷静下来,很快会回来。
她现在更多的是混乱和麻木,整个脑子都是木的,除了莫名其妙跳进来的画面外,她几乎无法想任何事情。
时翘每天沉浸在黑暗中,已经忘了自己在屋里待了多久了,直到苏雅琪冲进来一把拉开了窗帘。
“你够了,时翘!”苏雅琪二话不说,抓着她的衣领把她往二楼拖,“沈知舟折腾,你也折腾,有意思吗?有话好好说,没话说就好聚好散,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力气很大,拖着时翘进了卫生间直接把她扔浴缸里,开了花洒往她头上淋,“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时翘被她拖来拖去,却没有什么感觉,倒是冷水兜头浇下的时候,脑子有一瞬清明。
苏雅琪还在大喊大叫,“你自己看看你像什么样了?屋子里一股味儿,你多久没洗澡了?洗澡!我带你出去吃饭!”
时翘窝在浴缸里,脑子有一瞬清晰,她抹了一把脸,抬头问:“你说什么?”
苏雅琪看时翘已经始终行尸走肉的状态了,没想到她还会说话,愣了愣,“带你去吃饭。”
“上一句。”她仰着头看她,满脸的水,水流进眼中,又蛰又难受,她却眼都没眨。
苏雅琪被她这种癫狂的状态吓到了,“我、我说洗澡?”
时翘笑了,自然地接道:“难道你不抱我去浴缸?”
“时翘!你到底怎么了?!”苏雅琪扔了花洒,一下跪在浴缸边,焦急地握住了她肩头。
时翘也发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她一时怔然,随即狠狠闭眼,用力甩甩头,“没事,你出去吧,我洗澡,我们出去吃饭。”
苏雅琪不放心,再三确认:“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