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留步,”钱公公叫住了人,紧接着便说明来意,道:“陛下正好有事对殿下说,遣奴才来请您呢。”
如今宣帝几乎都不来议事厅了,旨意由总管太监来通传,御案上的奏疏也积压十天半个月才复批。
宣帝为揽权勤政勤了大半辈子,时至今日,他终于也开始到了自觉力不从心的时候了。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什么习惯也是会潜移默化地改变的。
萧知珩看向钱公公,面上带着客气的微笑,毫无破绽,道:“有劳。”
钱公公忙上前引路,看萧知珩步履平稳,便笑道:“殿下气色好,身体可比从前好多了。”
萧知珩听这种话早已经听腻,任谁来说,他心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他便说道:“多亏太医院尽心尽力,孤也觉得好多了。刘老大人这几日说孤神采奕奕,搬两回重物,老大人便说孤力能扛鼎云云,很是真诚,孤都要信了。这么看,是比从前好多了。”
“……”
钱公公表情有点凝固,心说人家说的力能扛鼎跟你说的扛鼎那能是一个意思吗?
意思当然不是一个意思。
但钱公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是,是啊,这自然是好的。”
萧知珩一路到了御书房,就见到了坐在椅上的宣帝,神色有些疲惫。他身后伺立着一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捏肩捶背。
宣帝在萧知珩进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看了过去,“太子来啦。”
萧知珩目光垂眼,看光可鉴人的地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宣帝让人赐了座,说起了公事。其实公事的内容跟议事厅的那些朝务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东西。
萧知珩的回应中规中矩,一如君主与臣下那样的关系应付着,他的见解没有多独到,但也绝对挑不出什么错处。
宣帝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满意,总而言之,他温和的脸上笑着,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宣帝挥手让捶背的小太监退下,开口道:“太子做事越发稳妥,几位老臣赞许有加,如今太子也可替朕分忧了。”
有的话听起来像感慨,其实不然,这话谁听了敢当真呢?
萧知珩眼底一片沉寂,道:“儿臣不敢。父皇年富力强,大周国事还要父皇做主。”
宣帝对着御案前的奏疏,似有些厌倦般摇了摇头,叹道:“国事那么多,朕能办得了哪件?”
萧知珩没说话。
宣帝把话说了之后没有回应,便看过去,见到周身气质冷清清并无亲近之意的太子,眼神有点复杂。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其他皇子,或许他就容易看懂多了,但偏偏……
宣帝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朕若把国事交给太子,太子当如何?”
四下一片死寂。
这话萧知珩是没法回答的,只能跪下,道:“父皇三思。”
宣帝便急道:“地上凉,又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萧知珩被人扶了起来。
宣帝这才提了一句分忧,萧知珩又是推拒又是跪地,态度冷硬,似乎并没有半点替君分忧趁机争权的意思。
宣帝施恩不成,剩下要说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他心事重重,一方面因为被拒心情不大好,一方面又觉得太子依旧是那个不争不抢的太子,如此谨慎小心,没有脱离他的掌控,合该放心。
宣帝最后还是把案上挑出来的几本重要的奏疏给萧知看了,道:“太庙要大行修缮,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室那些老宗亲最是看重这个,十年才大修一次,自然也马虎不得。
像这种事,交给萧知珩这个太子来办再合适不过,如此安排,宗亲那边自然是没话说。这也算是宣帝给的一点甜头,放权给太子。
这听起来是慈父放手的历练。
实际上,却更像一种探风后给的施舍。
萧知珩的心是冷的,旁人对自己如何苛刻,也根本伤不到他。
他神情自若,笑着领旨。
宣帝的精神有些不好,批阅奏疏的时间也此以前减少大半,那满是沟壑的面上带着一抹疲惫的倦色。
萧知珩看在眼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宣帝自那次累得昏倒之后,影响不小,至少专注的精神是越发短了。
这个久居高位的人似乎是真的老了。
不过他刚这么一想,外头进来的内监来通传,说是丽妃被请去仪和宫后就伤着了,请宣帝去看。
这个丽妃现在是宣帝的新宠,年轻貌美,此女本身颇多争议,但她却似乎是并不在意,没有半点扭捏,邀宠手段层出不穷。
跟蓉贵妃当年有的一比。
这会儿,蓉贵妃与丽妃不和。
蓉贵妃气狠了,明里暗里找丽妃不痛快,新宠旧宠一折腾起来,就没消停过。
宣帝听着,面色沉了下来,他坐不住,便起身离开了。
萧知珩也懒得看宣帝后宫那些恶心的闹剧。
宣帝一离开,他也就走了。
回去的时候,萧知珩便问了那位被册封后就一直被人提起的丽妃的事。
身边随行的小太监是暗桩,知道的内情不少,便低声回话:“快赶上专宠了。”
他看了一眼萧知珩,斟酌道:“陛下为国事劳累,久了便精神不济,丽妃年轻性子活泼,且擅膳食擅按乔,很得陛下欢心。”
萧知珩一听就皱了眉。
小太监察言观色,见太子拧眉沉思,便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道:“丽妃跟蓉贵妃不和,一开始只是贵妃为难,丽妃不置一词。后来交恶,奴才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说是因为贵妃有次讥笑暗讽丽妃东施效颦……”
萧知珩:“东施效颦?”
那小太监有点犹豫。
萧知珩冷声道:“说。”
小太监说道:“奴才也不知是哪个乱嚼舌头的人说的,说丽妃原本想入太子府,投太子所好,学的东西跟叶良媛有点像……”
萧知珩觉得莫名其妙,道:“他们都瞎了吗?她跟孤的良媛哪里有半点像?”
第75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影子都没见着。……
小太监忙附和道:“自然是不像!都是一些误传的闲言碎语, 多嘴之人早就被割了舌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当不得真。”
萧知珩当然是没有当真。
不过这么一说,宫里近来的动静他也算是心里有数了。
只是他冷眼看着, 不免在在心里嘲弄一笑, 前朝暗潮涌动,后宫也不安宁, 难怪宣帝如今身心交瘁, 精神不如从前了。
这要是再多添一两件烦心事,怕是更力不从心了吧?
萧知珩在心里冷讽,并没有表露半分出来,他没有再说什么,面上始终是平静如水, 出了宫。
彼时, 京中的暗涌在酝酿着。
三皇子听着手下说如今朝中的动向,得知太子过得很是顺利, 甚至有几个从前支持他的人也想倒戈了, 面色很不好看。
幕僚将其尽收眼底,便神色沉痛地为主打抱不平,道:“太子如今在朝上已经取代了殿下的位置, 陛下不用弃子, 您还犹豫什么呢?”
他们暗中谋划这么多,现在就只差最后动手的那一步了。
萧知炎断然不可再犹豫。
“本王知道, ”萧知炎听不得弃子这样的字眼,眼神有点发狠,冷笑道:“父皇果然还是最疼那个病秧子,他一好,就什么都有了。若非动刀去抢, 谁能争得过太子?”
说到这里,他不由目光怨愤,“萧知珩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幕僚闻言,眼神有点晦暗不明。
他低声道:“陛下对太子,和对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实情如何暂且不论,但表面上来看,病歪歪的太子确实是要什么有什么,一直都是被偏爱的。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萧知炎心有不服,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最后他的心有不甘,在这种情况下,也变得扭曲。
“正是如此,所以殿下才要争,”幕僚顺势把话说了下去,上前一步,道:“机会唯有那么一次,殿下若不抓紧,就只能为人鱼肉。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放手一搏,弃子自强亦可反败为胜。”
萧知炎揉烂了手里的密信,低头看自己的腿,眼神阴沉。
他的腿治了那么久,是有了一点起色的,但怎么养都没用,腿是彻彻底底的残了,他只能像个瘸子一样走路。就这个样子,不是弃子是什么?
萧知炎面如沉水,半晌后,他开口说道:“不久就是天子行亲耕礼的日子,父皇要离宫,今年太子多半也要随行。说不定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幕僚便谨慎地回道:“是。殿下尽可放心,如今宫里宫外都有我们的人,一切安排妥当,不会出岔子的。”
“属下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萧知炎看到屋里跪着的忠心耿耿的手下,面色稍霁。那股叫嚣的野心在心里再度烧了起来,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
皇城内各方势力在明处暗处蠢蠢欲动,暂且相安无事,按住不发,似乎都在等着一场狂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