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渊被噎住了。
“你们在担心什么,孤知道,心里有数,”萧知珩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只是风轻云淡地说道:“你方才吃的那个东西是驱寒药,加了点药性温热的东西,看上去是奇怪了点,难以下咽,但吃多了也就习惯了……还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他其实自己也是有点迟疑的,应该是自己也不太确定的自问。
苏成渊一听,脸都绿了。
还不错?你确定??
他目光悲沉地盯着萧知珩看……
殿下你的病怕不是到了失去知觉的地步了吧?
萧知珩当然一眼就读懂了他这眼神的意思,多半是以为他病得脑子不清醒了。
“孤没跟你开玩笑。”
“是是是。”
萧知珩也懒得解释。
他垂下眼,静静地盯着自己手看,忽然开口说道:“孤发现这个寒冬没那么难熬,身上还是寒意阵阵,但又好像没那么冷了。”
苏成渊怔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太子殿下说这样的话。
须知重寒之症一到秋冬最是难熬,寒意刺骨,彻夜难眠,太子喝多年驱寒汤也未见什么效果。乍然听到太子这么说,他难掩诧异。
“很奇怪是吗?”萧知珩轻轻地笑了,声音温和而轻缓,“其实从前夜里头痛得厉害,安神香无用,针灸也不管用,脑子里总冒出自己干脆死了便一了百了的念头——”
他停了下,“但最近想得少了……”
是想得少了。
因为身边总有人让他分心。
…
而让太子殿下分神分心的叶葶则是被五花八门的账本以及各种各样的皇族礼仪册子逼得头昏眼花,头发都要抓秃了。
林老总管看着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他认真起来,却是个对学生要求苛刻的麻辣严师。
叶葶完全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底子差,学得慢,花的时间就更多了。因为这个,硬生生把她早睡晚起的不良习惯给改了。
而她好不容易能看懂账本了,林总管就立刻就让她上手记账了,这还没过两天呢,就把太子府底下运作的一些良铺产业都给她看了。
这教得可以说非常无私了。
叶葶受宠若惊,但又感觉很悲催,推辞道:“这些给我看真的好吗?太早了吧……”
“不早了,再说这只是其中的一点而已,良媛不必有压力……”林总管客气道。
不,就这个压力她已经够够的了。
林总管笑眯眯地说道,“良媛现在才开始学,自然是要比旁人吃力一些,眼下除了多下点苦功,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这勤能补拙嘛,良媛以后是太子府的主子,可不能随意糊弄。”
叶葶不知道林总管为什么对她抱有那么高的期望,她明明只是一条没有野心的咸鱼。
太子殿下随口说说而已,她如此妖艳的花瓶哪里像可以持家的人?怎么所有人都当真了?
她觉得还是要挣扎一下,义正辞严道:“可是等以后有了太子妃,这不就顺理成章交上去了,何必让我沾手?林总管,你是个讲规矩的人,我觉得这样不行。”
林总管一反常态,半吊着眼皮说道:“怎么不行?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葶一口气憋在胸口。
她声音很平静,道:“林总管,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管得太多,什么都懂了,把太子府搞得乌烟瘴气,未来正经的太子妃会高兴吗?此风不可长。林总管你现在做的可是糊涂事,得罪主子的。”
林总管恨铁不成钢:“那你努力一点变成太子妃不就行了?”
“……”
叶葶哀嚎:“林总管这怎么可能啊。”
她成为良媛本来很勉强,是太子殿下心血来潮,忽然去跟皇后交换得来的。
太子妃怎么可能呢?
林老总管看叶葶如此沮丧,就急了,道:“怎么不可能?殿下喜欢良媛,如今身边就良媛一人,现在学着如何掌家就是为以后准备的。良媛离太子妃也就几步远,跨过去就成了。唉,老奴教良媛的,怎么就记不住呢?”
叶葶一脸的不思进取。
林总管就稍稍侧身,压低了声音教导,“首先良媛得到殿下青眼,就成功了一大半,恩宠不断是主要,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求什么不能?再有,若说身份不合适,这就更好办了,只要良媛把握机会。”
叶葶有些好奇,凑近问:“什么机会?”
林总管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当然是专宠啊。良媛眼下在炖汤补药上多尽点心,等殿下的病好些了,您就把握机会,早日怀上殿下的子嗣,所有的事情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实不相瞒,老奴早料到会有今日,有本秘传册子……”
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两人忽觉不对,回头看,就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太子殿下。
林德:“殿、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叶葶僵着脖子看过去,只见萧知珩静默地站在温澜的灯火下,眉眼如画,身长如玉。只是他一半身子藏帘幔折下的阴影里,身上那股病弱的气息仿佛都带着一丝隐隐的危险。
“把握机会,抓住殿下的心……”萧知珩淡淡地说着,眼看两人面皮绷紧。
他就缓缓地扯唇笑了,慢腾腾地说,“孤也很想看看,什么秘传册子?”
“……”
“……”
第25章 这是要去见家长吗? 没有经验,紧张。……
萧知珩伸出手, “东西呢?”
林总管默默地揣了揣袖口,大概是跟在太子殿下久了,脸皮也厚, 索性就装傻充愣了。他干巴巴地笑道:“殿下听岔了, 奴才刚刚是跟良媛说有本容易上手记账的秘册,放在奴才屋子里呢, 明日奴才给您取来?”
萧知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见对方不配合, 他也不再多费口舌,然后就叫了人来,伍一海便铁面无私地搜林总管的身。
林总管惊道:“诶诶,殿下你这……”
于是,他藏在袖口里的册子被搜刮走了, 当下就十分无奈。
萧知珩把这本像是宫里那些教坊老嬷嬷用的册子拿到手里, 淡淡地扫了一眼书皮,然后就交给伍一海拿去烧了。
林总管摇头叹气, 但东西都被没收了, 也无法,只能背影沧桑地退下去了。
叶葶在旁边安静如鸡,一直都没吱声。
萧知珩一步步走近, 但他往前一步, 叶葶就后退一步。
他看她紧张的样子就笑了,语调温和, 笑道:“退什么,刚刚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叶葶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聊,林总管是在教我做事。”
他笑着,“是吗?”
叶葶生硬地点头。
然后她就听到这人心里犹豫的声音。
【真不老实。要不要给她个教训长长记性——林德那个老东西不会还说了什么?】
【烦。真想缝上他的嘴】
叶葶听到缝上嘴的时候头皮都麻了, 连声道:“是真的!林总管真的在教我算账学东西。殿下您看,为了这些账本,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说着,她就推了推桌子上那堆记着密密麻麻物什细则的书和空白册子。
萧知珩看过去,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又将目光转到她的脸上,发现她的眼下果然多了一抹有些憔悴的乌青。
他清浅地笑了,道:“林德夸你机灵学东西学得快。怎么看个账本都要熬夜?”
叶葶很无奈,露出疲惫的笑容,道:“那林总管可真是抬举我了。”
这种鬼话当不得真。
萧知珩也没当真,当夜他就吩咐仆人把桌子上一半的东西都给撤走了。
叶葶趁机问:“殿下,我可不可以不学?”
“怎么?”
“太难了。”
萧知珩眼里含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之前不是说孤挥霍无度,很是浪费?现在账本你能看懂了,说说看,太子府的用度如何?”
叶葶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怔了下,她就很不走心地恭维道:“并无不妥。”
萧知珩就笑着看她胡说八道。
叶葶面不改色地扯淡:“太子府门楣何其高贵,府中的用度花销就是比东宫规制多一倍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并无不妥。”
他笑着问:“这话也是林德教的?”
叶葶下意识想点头,但想起刚刚太子殿下心里想缝了林总管的嘴,就立刻摇了头。
“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萧知珩微微蹙眉,像是在反应自己,道:“你们怎么都这样理所当然了?太子府过于奢靡铺张不合祖宗规矩,是一项罪过。”
这叶葶真的没法信服,心里懒懒的。
如果真是罪过还把日子过得那么奢侈放肆,那可真的太罪过了。
“不信吗?”萧知珩笑着说,声音轻稳地诉说往事,“早些年,御史台的人为此上奏弹劾过孤好几回,言辞犀利,那些酸腐书生骂人难听,句句诛心。有一个年轻一点的把孤说成劳民伤财的灾星,求陛下改立储君——”
叶葶脸上的神情微动。
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她问:“后来呢?”
萧知珩:“后来他就死谏,得偿所愿被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