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着托盘走到跟前,萧知珩就打开了药罐盖子,里面一坨黑糊糊的东西,气味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令他沉默片刻。
萧知珩问:“这是什么?”
叶葶:“火莲子驱寒汤。”
萧知珩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了,神情有些复杂,好笑道:“你废寝忘食弄了好几天,就煮出来这么一锅?”
“不是,”叶葶摇头,严谨道:“两锅,晚上还有一锅。”
“……”
适时,带着衣袍的林德就刚好进来了,看着太子殿下拿着勺子沉思,一时觉得古怪。走过去一看,他这才知道原来是叶葶弄了新玩意出来正要给太子试用。
林德看到这锅发黑的泥糊,老脸一绷,道:“殿下这才用了太医院新开的药,怕是药性相冲,不如这就先撤了吧?”
叶葶在考总管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怀疑有毒的意思,就眼神忧郁地看过去。林总管,你再也不是那个开小灶也要支持我的老实人了。
林德要将东西端走,但是被萧知珩出言阻止了,他闷声低咳,交代道:“不必。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林德纠结:“可是殿下……”
萧知珩轻轻地笑了,语气有些什么都不在意的懒散,“你还担心孤药吃多了中毒不成?”
没等林德回答,叶葶就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的!绝对没有毒。”
他‘嗯’了一声,“孤信你。”
林德欲言又止,劝又劝不动,最后他就只能随便这两位不省事的祖宗一唱一和地折腾了。
萧知珩说把东西留下,就是要试了。他垂眼看面前这坨不堪入目的丑东西,半晌,他才终于动了勺子。
入口的那一瞬间,太子殿下心里第一反应是嫌弃,随后就是阴沉沉地叹息。
果然难看的东西都难吃。
只是他心里想什么,面上并不表露出来分毫。萧知珩一口一口将‘黑泥’送进嘴里,动作斯文优雅,画面赏心悦目到可以让人忽略他在吃什么东西的地步。
叶葶期待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萧知珩蹙眉,迟疑地反问:“应该会怎么样?”
叶葶想了想,“内火大盛,脾胃平和,身上寒意消退,再者……手心出汗?”
“没有。”萧知珩如实回答,轻轻地放下勺子,淡淡地加了一句,“脾胃更差。”
这些年喝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苦药,味觉渐退,他早就不知胃口为物,但今日竟是被她弄的东西让仅剩的那点胃口倒了倒,也是十分的不容易。
叶葶:“那应该是喝得还不够。殿下放心,我已经准备了一个月的量,管够。”
太子:“……”
叶葶说的准备是真的准备,具体操作就是她把药引子切了,严格地摊了几十小包,喝它个二十天、个把月都不成问题。
岂料,她这边刚把缜密的疗程定下来,紧接着意外就来了。
宫里突然来了一道旨意,是关于围场冬狩事宜的,钱公公出宫亲自来传话,想来这是宣帝特别吩咐的。
萧知珩听完钱公公说明来意后,沉吟片刻,道:“今年的围猎,孤也要伴驾随行?”
钱公公躬身笑道:“是。今年太子代君祭天,天降瑞祥,龙心大悦,陛下每每提起都不住夸赞太子殿下呢。再说冬狩乃天子御行,怎能少得了太子?这可是大盛事啊。诶,奴才多嘴。实则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也好出去散散心。”
萧知珩听钱公公讨好恭维的时候,是心不在焉的,但他还是面上还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不漏破绽,笑道:“孤知道了。有劳钱公公。”
随后,他就让人把钱公公一行人送出去了。
林德神色凝重,他的反应跟钱公公截然相反。他那老脸上的表情都皱到一起了,担心道:“殿下您是要去围场吗?这陛下怎么突然让您去了呢,往年不都是许太子在京中代代朝政让您将养着吗?六崇山围场那个地方风大又冷,连地龙都没有,伺候的人更不用说了,殿下去那里可不是受罪吗?唉唉……”
萧知珩听得头疼,道:“你这话怎么说得孤好像去送死?”
林德哭丧着脸:“殿下!”
萧知珩:“好了,去准备吧。”
圣旨都下来了,林德纵然是再担心,也不能真的抗旨,只能是唉声叹气地去准备了。
叶葶得知太子要去围场的时候,也是很惊讶,“殿下也要去围场吗?”
萧知珩:“怎么?”
叶葶很老实,道:“没有。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担心殿下身体不好,寒症病发怎么办?”
萧知珩不答反问:“你不是替孤准备了一筐的热药吗?”
叶葶怔住,一股沉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你看,我就说那是特效救命药!
它的作用这不就来了?
“殿下放心。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莫说去围场,就算是到天涯海角也缺不了殿下的药。”
“……嗯。”
叶葶对待根治太子的寒症这件事很上心,不过她也不心急,太子殿下毕竟患病多年,不可能一用对了药就能有立竿见影的神效。
反正就是药不能停。
萧知珩很反常地竟也十分配合,像是陪她玩闹那般,她送什么,就吃什么。
不为别的。
他就是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把一锅无比难看的东西一次比一次更难以下咽?
每次他的味觉被一种似苦似辣的奇怪味道短暂地刺激回来,都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太子殿下接受治疗的角度很刁钻,俨然是个画风诡异的狠人。
萧知珩把药当成了一样颇有意思的调味汤,自然也就没有想到叶葶的话是真的。
药喝多了,是真的有用。
作用在意料不到的地方。
那日,萧知珩照常喝了叶葶煎好了的药,看了半日的庶务,神色有些倦怠,便在铜雀楼将息。
这一觉却睡得有些长,昏昏沉沉的,他到最后竟然睡沉了也没有什么知觉。
梦里水雾朦胧,他置身在空茫之中,所感所觉迟而缓,让他不明就里,也不知归处。
一道熟悉的声音缠绕在他耳边,似哭又似笑,一直殿下殿下的,叫个不停。
这声音开始明明是急躁不安的,但后来就莫名变得婉转勾人心弦,娇滴滴的,他先是愕然,渐渐地有点烦躁。
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
殿下,您醒醒,看看我啊……
萧知珩冷漠地听这似哭似怨的声音,便越想看这胆大包天的女子真容,但不论怎么做,他越想看,那人的脸就越模糊。
明明那声音就在身边,纠缠着他,极尽娇柔极尽暧-昧,伸手却抓不住一丝痕迹。
这无法掌控的情绪如暗浪一般起伏着,这感觉很陌生,让他的心神有些失控。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暴戾,生出毁灭一切的恶意——
沉睡中的萧知珩忽然睁开眼,眸子微微赤红,神智半醒时,一眼见到的是叶葶的脸……
第20章 孤做了个奇怪的梦 唉,殿下的病越来越……
萧知珩神识有些恍惚, 迷梦和现实重叠在一起,随后又迅速抽离开,一瞬间让他的眼底空得什么都剩不下来。
叶葶看到人醒了, 惊喜道: “殿下?”
“殿下, 您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
萧知珩被她类似于喜极而泣的几声殿下, 喊回了神智。他知道梦里听到的那一声声殿下是怎么来的了, 眼里一片死寂的冷漠。
他睡醒后头就隐隐作痛,开口时,嗓音带了点倦怠的沙哑,“你……在做什么?”
叶葶的手压在他的胸口。
跟那次在汤池边上一模一样。
叶葶立刻就撤开了手,胸口紧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心有余悸地吐出两个字, “急救。”
她真的差点又被吓死了。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就躺在榻上一点声息都没有。
屋里没点油灯也没烛火, 一片漆黑。本来她来时不小心撞倒了个青瓷瓶, 动静就不小了,可这都没把生性警惕的太子吵醒,这就很奇怪了。
更怪的是, 她点了烛台, 走到跟前,连连叫了好几声, 他依旧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睡得异常沉重,这已经到了不寻常的地步了。
结果她一凑近,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太子殿下的呼吸很弱, 甚至连心跳都微弱。
场景一下跳档回到第一次死亡见面时!
她人都傻了,一直喊昏迷的太子殿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急救,简直想哭。
她当时脑子都空白了,心想的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多病弱不禁风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有猝死这种可能性?
好在最后萧知珩是醒了,不然她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叶葶有气无力地抹了把脸,道:“殿下,您真的吓死我了,您怎么了?”
这个问题萧知珩也很想知道。
怎么了?他究竟怎么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在房梁上停留许久,眸子里的那抹赤色渐渐褪去,顿时就变得冷清清的,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他撑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苍白的面庞上浮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阴郁,唇色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