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善无法久站,搬了把椅子坐在儿子棺木边,素色孝衣下裹着厚重棉服,一双手紧紧扣着座椅把手,苍老的脸上是麻木,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成为他一辈子的痛。
这是他最出色的一个儿子,嫡子。打小华善就看重这个儿子,石文炳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于官场一路高升,却不料英年早逝。
火盆安静燃烧着,灰烬飘飞起来,静悄悄的被一股歪风卷着飘出了庭院,觉罗氏跪在前面,拿着纸钱一片片的烧,眼泪流不尽。身后跪着同样哀痛的几个侍妾,但他们悲的更多的是石文炳死后她们地位再没有升迁的可能,好在都有个一儿半女傍身,也不至于真成了孤家寡人。
“太子爷到——”
榕英回过头去瞧。
这人来的时候正是雨大的时候,细细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直往人身上扑,撑了雨伞都不好使。进了堂屋胤礽在外间抖落衣袖和袍摆上水珠,迈步进去。
里面不见得比外面温暖多少,正中大大的奠字衬的灵堂萧条又凄凉,穿堂风呼呼刮得人脸疼,胤礽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愣愣仰头看自己的姑娘。
她瘦了许多,胤礽想。
“参见太子爷!”
不知道太子竟然会屈尊降贵亲自前来给臣子吊唁,堂中霎时呼啦啦跪了一地人。
榕英陪着觉罗氏跪了一夜,中途叫下人搬了张榻来,硬逼着觉罗氏眯了半宿,倒是她自己真真切切守了一整晚,如今腿几乎胀痛的像是不属于了自己,扶觉罗氏起身时身子都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觉罗氏立刻不着痕迹拉了她一把,面带忧色,榕英轻轻摇头。
她没有发现,在她差点摔倒时胤礽袖中的手下意识动了动,似乎要伸出来做个扶的动作,硬生生憋住了。
未来福晋受苦了,等孤将你娶回来定当好生安慰,胤礽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
抛开这些,胤礽从袖中摸出圣旨,扬声道:“富达礼接旨——”
富达礼愣了愣,立即撩袍跪下,石家众人也复又跪了下来,唯有华善特别恩准坐着接旨。
“奴才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等伯石文炳之庶长子富达礼,德才兼备,品行端正,着即袭三等伯爵位,望尔今后常省己身,莫负圣恩,钦此!”
富达礼神情微怔,随后高举双手捧过圣旨,道:“奴才领旨,谢皇上!”
榕英下意识侧头看了看觉罗氏的表情,不喜不悲,不骄不躁,似乎早就料到的样子,反倒是富达礼生母高氏面露喜色,下一瞬又掩饰性的低下头去。
随后胤礽又颁了另一份旨意,皆是犒赏石文炳劳苦功高这么多年的付出,赏赐流水似的搬进来,觉罗氏也只是恭敬的领旨谢恩,人没了,再多的赏赐都没有意义。
胤礽上前,道:“孤给石大人上炷香吧。”
觉罗氏微微蹙眉,受宠若惊道:“这……这怎么使得,太子爷身份何等尊贵。”
胤礽听了也不强求,点头道:“是孤欠虑了,既如此,孤便先回宫了,夫人保重身体。”
觉罗氏福了福身,“多谢太子爷体恤。”
众人复又跪地,齐声道:“恭送太子爷!”
趁着大家都俯身低首,榕英悄悄抬了抬头,太子似有所感,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来,然后回头准确的看向了她的方向,两人正巧隔着几排人遥遥对视。
胤礽对她轻轻颔首,嘴唇微动。
太子离开后,前来吊唁的人也走了一批,灵堂内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觉罗氏摸了摸仍呆呆跪着的榕英的额头,担忧道:“婴婴?累了便去歇会儿,这儿有额娘。”
榕英回过神,轻轻摇头,“女儿没事。”
她是在想刚刚胤礽对她做的口型,放心?这是……在安慰她吗?
榕英心里面蓦地一暖,突然想起自己还是重病的瓜尔佳氏时的时光,果然是同一个人,哪怕差了这么多年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停灵、守灵已过三日,接着便要封棺。
当棺盖合并,钉棺人从四面敲入粗长的铁钉,从此阴阳两隔,即便是再亲厚的人,天上地下,再不得相见,觉罗氏几次晕过去,再抑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半点不见平日贵福晋的端庄有礼,却看得人心酸难忍。
榕英吸吸鼻子,胸口堵的厉害。
没几天便入殓下了葬,葬在了瓜尔佳氏祖坟。
按理说榕英该守孝三年,奈何婚期在即,圣上御旨已下,金口玉言更改不得,只能是破了例。不过圣上仁慈,特别恩准其可守至明年四月,石家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谁知世事确实难料,就在婚宴前一晚,榕英猝不及防又和胤礽换了身,而且这次跟上次大不相同。
假太子真太子妃榕英又一次看了看掌心的纸条,上书狂傲不羁的一行字。
——今晚子时,找托合齐带你来石府后门。
不用说榕英都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知道这太子哪儿来这么大本事,竟能用她的身体递消息进宫,让小太监给她塞纸条,这一番操作看的榕英是瞠目结舌。
不过……托合齐又是何人?
榕英伸手摸了摸太子爷光溜溜的脑门,扬声道:“来人!”
进来的是个面色粉白的年轻太监,榕英心想着这人多半是胤礽身边的大太监,暗暗警惕着自己不能露了马脚,于是当陈林进来的时候便见他家太子端坐在案后满脸凝重,脸色都绷紧了,吓得陈林心里一突突,立马回想了一下今天可有什么不长眼的招了太子爷的嫌。
“太子爷有何吩咐?”陈林战战兢兢跪着。
自认为端着一张太子殿下威严脸的榕英沉吟片刻,招招手:“你去把那个……”什么来着?
榕英悄悄摊开手掌瞥了一眼。
“你去把托合齐给孤叫来!”
“是,奴才这就去。”陈林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去办了,一时倒没发觉自家爷已经换了个芯子。
榕英在案后又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初时的紧张被好奇兴奋所取代,便起身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当然她没有冒昧去翻案上那些书信,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她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也没有傻乎乎露出明显不属于胤礽性格的神情,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比如暗卫啊眼线啊什么的。
轻轻抚摸着架子上一个白瓷瓶,榕英兴致缺缺,想出去走走,又怕碰上什么熟人露馅,毕竟他这满皇宫都是太子的熟人啊,她可应付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
——“皇上驾到!”
榕英陡然一慌,手抖了抖,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瓷瓶碎成了片片碎渣。
要完!
只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猛地推开门,一声焦急的保成脱口而出,榕英猛地看向门口,和心忧儿子闯进来的康熙来了个大眼瞪小眼,榕英下意识往右挪了一步,还伸出脚尖踢了踢试图将碎瓷片藏在身后,不料瓷片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真皇帝:“……”
假太子:“……”佯装镇定,在线求救。
悄悄抬眼,榕英蓦然瞥见康熙面上一抹柔软神色,她想了想,试探的放软声调:“皇阿玛~”
撒个娇看看效果。
康熙愣了愣,目光飘忽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看榕英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胤礽你这是……?”
“……”榕英咽了口唾沫,心中仍不敢放松,好怕好怕好怕。
第6章 后门的(已修) 私会
思索片刻,榕英额头都想出了汗也没挑出个合适的理由,便老老实实道:“被您吓着了。”
康熙愕然,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吓得榕英腿一抖,小心的去看康熙脸色,被逮个正着。
“朕记得,这个瓷瓶是汝窑的白瓷吧?你前儿才跟朕要了去,这就摔碎了?”康熙促狭的逗儿子,瞧见儿子呆呆的模样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久违的痛快。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康熙,榕英抽了抽嘴角心情稍淡定了些,不怕,上次就表现得很好,这回一定也可以的。
命人来收拾了碎片,榕英谨慎的将康熙引过来坐下,自己落座后便正襟危坐不再动了,生怕露出什么小动作引得怀疑,榕英内心疯狂祈祷康熙快走。
“皇阿玛前来可是有要事告知儿臣?”说完就快走吧!
康熙掸掸袖子,笑呵呵道:“唔,没什么事,皇阿玛正巧得空了来看看你。”
那么现在看完了也该走了吧?榕英心里焦急,她还等着见那什么托合齐呢,见了托合齐还得去找胤礽,明儿就是婚宴了,她学习的可全是女子的礼仪,理所当然的胤礽就正和她相反,他俩这样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是好,也太愁人了。
康熙发现儿子不同往日的沉默寡言,奇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怎的不开心?”
榕英立马利索回答:“儿臣开心!”
“是吗?”
榕英点头,然后羞涩一笑:“儿臣稍有些紧张。”
哦~懂了,娶福晋乃是人生一重要时刻,胤礽后院中虽然已经有了几个侍妾,到底还年轻,他当初和赫舍里氏大婚时他也紧张来着,那真是记一辈子的事,后来再多的人都不及当初那番热情了,康熙颇怀念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