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玉一脸的莫名其妙,把纪湫望着。
纪湫接收到信号,“……确实无法理解。”
杜婉玉:“对吧对吧,真的是,这个老太太——呵,萱娘,你来湫湫说说这奇葩。”
萱娘立马凑了过来,“少夫人,您是不知道,这文老太太有多么思路清奇,我的父亲原本就是文家的管家,我小时候也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
“你们晚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辈人心里明白得很。你以为那个文老太太真有这么了不起吗?笑话,文家在她小时候就没落了。到她这一代,狂妄自大,故步自封,资金交易还在用现金,出差最多坐火车。除此之外,严禁男丁出国留学,以及使用电脑和互联网。女孩十八岁以前不能出家门,还得绣花和抄女德。”
“可笑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农村喝井水,说自来水有毒,要害她这高贵的身子。分明早就耗尽了祖宗庇荫,完全可以说是无颜面对祖宗八代,还到处招摇显摆,我们无非给她一份薄面,她却真拿自己当回事。”
“老文家祖业早就拍卖了,拉着一大家子差点没地方住,还是二房的文夫人拿着商家的钱,在农村给她盖了一栋房子。到处跟人说自己返璞归真,瞧不上大城市的物欲横流,更瞧不起商家穷奢极欲,满屋子铜臭味。”
“前段时间,还跑去大女儿婆家江氏显摆了一阵子,也是把人江氏给气得够呛。这是被江家赶出来了,才跑咱们商家来的。”
杜婉玉在萱娘说完,才开口,“湫湫,你品品,你细细地品品!”
纪湫:“品到了。”
所以这样的极品老太太,确实也是做得出来自己女儿的婆家,耀武扬威地惩治妯娌,口出狂言插手人家里产业内务的事情。
纪湫回到院子后,在房间里暖和了一阵子,才去竹屋。
杜婉玉为了将来商皑的孩子,早早就在竹林里建造了一座小木屋,当儿童房。
此刻商皑,就睡在原本为自己孩子准备的小床上。
门外站着个圆头少年,是杜婉玉安排专门照看孩子的。
“孩子睡了?”
小吴摇头,“没睡。”
纪湫看小吴一脸苦涩:“发生什么了?他闹你了?”
小吴低声道:“他倒是乖得很,但就是太安静了……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纪湫奇怪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挪到商皑卧房。
撩开竹帘,看见床上小小地一团背着自己,动也不动。
纪湫歪头打量了几眼,“商皑?”
商皑不理会,小肉腿往前卷了卷。
纪湫满腹疑窦,“你到底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声不响的。”说话时绕到了床另一头,看见商皑双目一片灰蒙蒙,侧身抱着膝盖,上边脸蛋还红肿着,样子怪可怜的。
纪湫说话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纪湫立刻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蹲下身,爪子扒在他床边。
“你为什么感觉这么消沉?你打赢了商嘉宇啊?”
商皑眼睛都没动一下,丧得怪可怕。
纪湫有点急了,“难道商嘉宇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商皑唇动了动,“没有。”
纪湫往后一坐,“那你到底怎么了?之前这种情况,你都很会卖惨啊,这次竟然没哭,不正常,太不正常。”
纪湫边调侃玩笑他,边观察着商皑,却发现他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反而眼睛突然红了。
圆滚滚的鹿子眼瞬间眼底布满血丝,底下凝成一团晶莹。
涩涩地疼到不行,商皑没忍得住,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他赶紧地用爪子一抹,死撑着面不改色,视线落在枕头边,不看纪湫。
纪湫满脸错愕。
……不会吧。
自从商皑变孩子到现在,还没见过他这种隐忍的样子。
纪湫不由混乱。
正当她百般语无伦次时,门被杜婉玉推开。
“怎么了这是?”她看到商皑泪眼,也心疼地跑了过来。
纪湫摇头,无奈。
杜婉玉做口型,“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毕竟被那样欺负,娃娃才三岁半。你赶紧抱起来哄一哄。”
商皑这时已经不顾脸上伤处,埋在枕头里都不肯见人。
无论别人怎么晃他,他都不带搭理。
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纪湫没带过孩子,她完全不知如何应付。
杜婉玉见她犹豫,一下子就把商皑拎了起来。
商皑捂着眼睛蹬着小腿反抗,杜婉玉立马吓唬一句,“蹬到你妈妈了哦!”,他忽然就安分了。
杜婉玉瞅准时机,把孩子往纪湫身上一塞,纪湫下意识就抱住。
商皑颠了几下,赶紧用小小的手抓住纪湫的肩头。
纪湫也看不见他表情,蛮不习惯地在杜婉玉欣慰目光中,生疏地轻哄。
杜婉玉功成身退。
房间只余下纪湫和商皑。
商皑在纪湫身上安安静静的,趴在她身上,全身热乎乎的。
是真的烫手。
纪湫却还是无所适从,没忍得住把商皑又放回床上。
商皑像个木偶,任由摆布,纪湫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老实坐着。
但模样却像个万念俱灰的雕像。
垂着头,短发遮住眼睛,唇也白着,小脸毫无血色,头顶就像是罩着一朵乌云,整个人沮丧颓然得很。
——商皑叔叔根本不喜欢纪湫,连家都不回,纪湫是倒贴的,孩子肯定也是野种!
——那种女人凭什么在我妈妈之上,明明就是个佣人都不如的蠢货!
——全家人都说,你爸爸不要你妈妈,商皑叔叔总有一天要离婚,要娶更高贵的女人回来!你妈妈没人要!没人瞧得起她!
……
纪湫唉声叹气,托着下巴不知道商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小脸忽然变得阴沉,紧咬着牙根牵动咬肌都在颤抖,把毯子都快要给抓烂了。
也不知突如其来的一腔怒火,到底是为了个啥。
“你也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算了,我去给你端点蛋挞过来。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纪湫终究还是只当他耍着孩子脾气,再难受不过也就是一颗糖的事情。
她拿手给他顺了两下气,站起身。
这孩子,都还只有三岁半呢,气性这么大。
正摇头腹诽,忽然手腕一热。
商皑不知何时站在了床上。
纪湫被拉了回去,正愕然,商皑却将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无助地、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她肩胛上……
像一个突然跌落深渊的失败者,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一败涂地。
纪湫突然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商皑,你这……”
她满眼写满了荒谬,正要慌张地戏谑他矫情,忽然就感觉自己胸膛那块地方一片湿热。
耳边,传来他隐忍的抽泣。
纪湫被弄得一头雾水。
“商皑,你不对劲啊,被打出内伤了?不用这么难过……吧。”
商皑音调喑哑粗涩:“我、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纪湫睁圆了眼,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她叹了口气,无比宽容,“没事,不就冒了个鼻涕泡嘛,这衣服便宜。”
商皑:“真的……”
奶里奶气的声音,有种青涩至极的沙哑,又闷闷的,还带着哽咽,直叫人心头一紧。
纪湫也道,“真的没事,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你以后恢复了,赔我呗。”
商皑忍泪忍得胸腔发疼,喉咙口冒上一阵陌生的酸涩,咽了咽,才缓过劲来。
商皑犹豫着微微张了口,片刻,却又无声止步。
仿佛极痛苦地窒了窒心房,才强迫着舒缓一口气,把头往纪湫肩窝不甘地蹭了下,才总算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嗯。”
纪湫抓抓他软软的头发,心想,原来,还是个小哭包啊。
顿时紧张的心情,貌似就好了点。
正好春天到了,春装上市,那必须得狠狠地宰一顿啊!
“……所以,你春天前能恢复不?”
商皑软在她身上,闭上了疲惫的眼,脸庞红彤彤的,睫毛不眨,好像睡着了。
纪湫无奈笑了笑,转身离开。
门闭合,背对着的商皑才微微隙开一条红红的眼缝。
得不到原谅,是情理之中。
而她完全没能体会背后的不屑一顾,是意料之外。
连为她做点什么,都已经没了资格和理由。
他紧张忐忑,挣扎着斟酌了好多话,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无力的方式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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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二房又是一片萧条景象。
文老太太一袭款式老旧的袄子,头发挽成极具年代感的髻,端坐在上位,横眉怒目。
“别哭了,蠢东西,你大姐也是三房,怎么就能在江家如鱼得水,瞧你这点出息。”
文韵抹泪,“妈,江家是大老爷二老爷死了,才轮到三老爷当家的啊。您要是真这么受大姐待见,跑这来找我干什么!”
文老太太气得直摔杯子,“混账,我这不是来给你出主意吗?是你在信里写二房如何受大房欺负,我才过来给你支招的,你现在倒还怪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