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峰似有蹙起,眼睛严谨而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处。
这个样子纪湫见过。
他在办公桌前每每处理着公务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严肃得像在讨债。
唯一的差异是,现在商皑的样子更像是“熬更守夜”地讨债。
纪湫实在是想不通,商皑为什么会用这样一幅表情、这样一种毅力对待自己的头发。
风直面而来,纪湫迎着干热的气流,半眯着眼用手拨开商皑。
“我自己吹。”
商皑手抬高,牵着电线,换了另一只手。
纪湫正晕头转向,背后忽然涌入一阵强热风。
那股热风长驱直入,从后领口灌进腰窝,翻山越岭,横扫过境,奔腾到脚后跟,惊得她直接原地起飞。
腾空转了半圈才落地,回头就看见商皑慢条斯理地把电吹风放到了桌子上。
在纪湫羞恼的视线里,商皑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刚才被他揪得微皱的衣领。
此过程中,商皑的表情十分自然。
以至于纪湫都快怀疑刚刚那阵风,不是商皑故意把吹风机口对着她后领子里送的。
纪湫一时间竟不知该拿什么形容词来修饰眼前这个人的行径。
商皑从容不迫地拔了插头,目光中有温度,证明心情还不坏。
纪湫眼看商皑就要云淡风轻地动身路过,正气得快要笑出来,从背后走开两步的人忽然又倒了回来,滚烫的气息喷到她的耳廓。
“回去换一件。”
纪湫周身一僵,微侧脸,眼角对上他笑意悠长的眼眸。
“这件吹不干。”
商皑转过身去,眼角却尚有光色停驻在纪湫身上。
纪湫怔怔地看着,忽然留意到他嘴角的弧度。
她微一吸气,探索的目光追过去,却发现迈过两步的商皑已全然收回视线,再没回头,直至开门离去。
窗外灯火辉煌,在茫茫大海的另一头,像挂在天上的街市。
邮轮离港以后,会沿着海岸线前往下一个点,途中将会见到各色不同的风景。
纪湫关上房间的门,缩进被子里。
侧卧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刚好能够从偌大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流动的繁华。
然而那五彩斑斓的城市夜景,映在她蜜色的瞳仁上,却是一团光影杂糅。
大概是她择床的缘故,现在已经凌晨,可她依旧没有睡意。
纪湫脑袋瓜里飞速地梳理线索,可她觉得能派上用场的还是太少。
实际上她跟孟兰宴这一趟来L国,没有得到任何的指示和命令。
自己就跟过来玩似的。
也不知道孟兰宴有没有给其他四位交代任务。
纪湫闲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刻不容缓,必须马上去做。
于是她还是翻身下床,找衣服穿上。
她打开行李箱,翻来翻去,发现喜娜给她准备的常服都太扎眼了。
还是今天新买的那件黑色大衣比较大众,便于隐藏一些。
那件衣服她记得是脱到了客厅沙发上。
夜里的暖气覆盖面渐渐缩小,她刚打开卧室门就感受到了温差。
抱着胳膊抖抖索索地跑到客厅沙发,看了眼大地色的皮质沙发中央。
那里坐着个人,黑白制服,环手抱胸,坐姿短端正,合目浅眠。
纪湫收回视线,就又瑟瑟发抖地转身溜了回去。
她小跑着离那房门只剩两步,低沉的嗓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站住。”
纪湫绷紧的心弦被拨得震颤两下。
唇线抿了抿,神色微窘地慢慢转过了身去。
她还未来得及调整眉眼中的情绪,就看见商皑从沙发上起身,手里抓着一件衣服,正是她要拿的外衣。
眼见他一步一步靠近,纪湫彷徨地朝后退了退,后背抵在门框上。
商皑面无表情地站定在半臂之外,拿着衣服的手举了举,“你要找的就是这件?”
纪湫伸手把他手里的衣服拿下,抱在怀里,“对,你做的很好,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正准备开门进屋,商皑却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
身体随之贴近一分,漆黑的瞳仁在上方盯着她,目光紧紧地锁着。
纪湫莫名感知到一种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威势,被他这样望了不知多久,才见他唇瓣轻缓地动了两下。
便见他滚热的气息里送出几声“友情提醒”。
“我一整晚都会在刚刚那个位置。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对吧?”
纪湫用手把他推开,仰着脸表示拒绝,“你自己没有房间吗。”
商皑就事论事地回答:“有。”
纪湫敛眉,“那你还不赶紧会自己的房间,赖在我这儿不走干什么。”
商皑冰冷的目光扫了眼纪湫胳膊上的外套,“答案显而易见。”
纪湫一哽,“我只是出来倒杯水。”
商皑抬眸油盐不进地道,“我帮你倒。”
纪湫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带着点小威慑,“你今天偏要在这儿是吧?”
商皑仿佛看不见纪湫两只眼睛里的火苗苗,“对的,今天我非要在这不可。”
纪湫还从未在商皑口里听到这种无赖的话。
且还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纪湫攥了攥拳头,想起先前她因为害怕,还挺感激他守夜的。
没想到他守着守着就成习惯了,现在倒还管束起她来了。
看来守门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纪湫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要与他硬碰硬,此事得从长计议。
“行,那你就挨个挨个的门守。“
纪湫丢下这句话后,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靠在门的内侧,纪湫有一刻的心急。
这个男人在这里绊手绊脚的,她还如何筹划千秋大业?
纪湫对邮轮的地形还不太熟悉,如果要逃跑,首先肯定要规划路线,遇到紧急情况也好随机应变。所以她跟韦恩约好了,等会碰头,尽快熟悉各个功能分区。
其次,她隐隐觉得这艘邮轮里应该还蛰伏着大大小小各种势力,而最需要调查的,还是那位坐轮椅的Belinda。
自从昨晚分别上船以后,蓝蝎会的几位高层彼此还没有碰过面。
在缇古巴托上船后的真正谈判日之前,他们大概都会收起各自响尾,匿影藏形,伺机而动。
即便是迎面而过,也需佯装为陌生人。
陌生人好啊,无视别人多容易演。
纪湫这几日应该不需要应付孟兰宴,她刚好可以抽空做点自己的事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纪湫焦灼地等在屋子里,直到她觉得商皑已经放松警惕了,才蹑手蹑脚地把门轻轻打开。
偌大的客厅,黑漆漆的一片。
纪湫之前还猜测,商皑必然会留一两盏灯。
为了关灯,她还严谨地策划了ab两个计划,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想法还派上用场。
她只需要青蛙蹲或者鸭子走挪到门廊即可。
光线这么暗,她自己都只能摸着墙根走,更别说商皑那令人捉急的视力了。
商皑的隐形眼镜最多带八个小时,不然就会卡的难受,纪湫刚刚就看见他眼睛红了。
除此之外,她还留意到茶几上放了一个眼镜盒,这更加证实商皑会取掉眼镜的猜测。
这样思索着,先挪到沙发边去,把他的眼镜盒拿走了。
纪湫从小最会的就是鸭子走,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从幼儿园蝉联到高中,名号相当响亮。在鸭子走这方面,她独孤求败,人送外号“涡轮增鸭”,快准狠,鸭步如飞。
她把商皑的眼镜盒揣在怀里,嘴角狡黠地扬高,大门近在咫尺,她只需再下几步台阶。
正当她伸出试探的jiojio,后衣领忽然一紧,被人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她一激灵,怀里的眼镜盒“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被漆黑的夜色吞得不知所踪。
厚实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把光挡在外面,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纪湫两眼一抹黑,只闻到商皑身上的气味。
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不敢轻举妄动。
后衣领的力道还没松,勒着她的锁骨。
随后,温热的气息喷到她雪白的后脖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眼镜这么感兴趣了。”
纪湫咽了咽口水。
她真是奇了怪了,眼下的环境就连她这个2.0视力的人都只能靠摸,商皑这种0.8的视力的人竟然可以悄无声息且精准地捉住她。
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个人要不是个能听风辨物的武林高手,要不就有金手指。
纪湫只是随意一腹诽,但她实际上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地猜对了。
商皑的眼角膜上有一层电子光亮闪过,黑暗的景物在它面前纤毫毕现,即便是桌子上摆放的小线头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纪湫发红的耳垂。
她如今动也没动一下,乖巧的就像是被家长叼着回窝的小奶猫。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商皑松开了攥住纪湫衣领的手,却又径直绕出侧颈,两指掐住她的下巴,食指一用力,把她下巴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