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栩浑身清爽地出来,阮林春已整理好情绪,脸上的红晕也消退了,此时方得空问他,“那屋子现下怎么样了,你身上为何到处是灰?”
程栩不及隐瞒,老实告诉她阮林絮纵火的恶行。
阮林春顾不上担心屋里的家当,而是紧张地望着他,“那你要不要紧,可有哪里伤着?”
程栩感觉心里甜丝丝的,本来并无不适——他那两条腿早就好了,当时比兔子还跑得飞快——不过为了争取同情,还是假意咳了咳,仿佛肺里很吸入了些烟尘。
阮林春于是一叠声地让人熬姜梨水来,又嘱咐程栩喝了汤饮后好好休养,发一发汗。
为了方便入眠,今晚还是先分房睡好了,免得两具身子紧紧挨着,这人又生出什么绮思。
程栩眼睁睁看着妻子仪态雍容离去,温香软玉化为泡影,不得不说,真是自作自受。
阮林春虽然料不到阮林絮斗胆纵火,可她身为财迷,事事都习惯考虑周全。早在崔三郎带方氏回老家探亲时,阮林春就和母亲商量,把那些银票、地契、首饰之类都暂且存在京中铺子里,否则崔氏和祖母两个老弱病残单独住在河边宅子里,难保不会遭人觊觎,引来贼匪打家劫舍。
若非崔氏太过要强,阮林春本来还想请她到家里来住,如此也不会让阮林絮有机可乘——好在紫云刚刚回报,崔氏和祖母已经找到了,在城郊一座废弃的城隍庙里,阮林絮尚且念着一丝骨肉之情,没把两位老人家怎么着。
“算她还有点良心。”阮林春冷哼一声。
“可是侯爷就没这般好运气。”紫云忍俊不禁,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真的?”阮林春的声调不似悲痛,倒似惊喜——没想到阮林絮临死前居然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真的。”紫云重重点头,“阮侯爷从官衙回来的路上被歹人袭击,想必便是侧妃娘娘指使干的,原本大概只是想打一顿出出气,谁知力道没掌握好,竟伤着子孙根,听来问诊的大夫说,以后恐怕都没法子干那种事了。”
紫云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到行房还是有些羞愧的,忙别过头,齿间却噗的一下——太好笑了,实在忍不住。
阮林春亦是乐呵呵地挥着鹅毛扇,尤为快意。阮林絮此举,自然是报复亲爹对她的冷落,但,无论如何,这也算得替天-行道——阮行止违背了曾经的诺言,在精神上辜负了两个女子,但至少今后,他可以保持肉-体的忠贞,用不着左摇右摆、自欺欺人了。
真是不幸中之万幸。
次日程栩恢复了精神,便和妻子一同去察看那片废墟,不出两人所料,早已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断壁颓垣。
程栩倒是惦记着昨儿落下的一对红宝石耳环,首饰坊刚打好没多久,准备送给妻子当生辰贺礼的,结果倒是自己先用了,若遗失未免可惜。
阮林春嘴上嫌他抠抠搜搜小家子气,心里倒是美滋滋的,反正闲着没事,便多等会儿。
然而不知是那红宝石太过脆弱,还是现场的积灰太多,程栩忙碌了半天也没寻见踪迹,倒是有意外收获。
他举着一个巴掌大的莲花石像遥遥走来,“你瞧瞧,这是什么?”
阮林春也不认得,隐约记起在阮家时好似见过,应该是阮林絮所有之物。
但,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石头雕塑,连花瓣都刻画得异常简陋粗糙,想必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阮林絮为何临死还要带在身边,难道有什么特别意义?
总不会是顾誉给她的定情之物吧,这玩意儿可不像女孩子会喜欢的。顾誉也不是那种不解风情之人,拿块破石头来搪塞。
程栩笑道:“倒是奇怪,这石莲台在火场里烧了一天一夜,却连半点黢黑都看不见,没准竟是个宝贝,送给你吧。”
当然是开玩笑的,阮林春却心中一动,真个纳入袖中,“多谢。”
程栩一怔,不会吧,这也能视若至宝?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稀奇,只能认为妻子太爱他了,随便送块小石头都高兴得不知所以——作为一个有良心的男子汉,他更加得好好待她才是。
不提程栩这边深受感动,阮林春则是暗暗猜测起石莲台的来历来,她看原书看得不仔细,只知道原女主有个暗藏乾坤的机关,却不知道那机关究竟长什么模样,难道就是眼前的东西?
过了几日,正好程家老太太因梦魇请了护国寺的高僧来讲经,消解灾厄。阮林春便趁势将他唤来,借口为腹中孩儿祈福,实则是请他参详这莲台的奥秘。
大师不愧是大师,不过略微瞥了两眼,神情便肃穆起来,“少夫人从何处得来?”
阮林春当然不肯据实相告,只说是自己路上随便捡到,看对方那样认真,遂试探道:“莫非此物颇有佛缘?”
常听人说莲台乃观音大士化身,阮林絮能捡到这个法宝,也不愧女主之名了。
然则,清虚大师却缓缓摇头,“非也,此为天生邪物。”
阮林春很吃惊,“但据我所知,上一个得到这东西的人,的确获得了不少好处。”
她本来还想请这高僧帮忙开启,看看里头是否别有洞天——没准日后还能善加利用呢!
清虚大师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凡从何处来,必往异处报,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即是这个道理。”
阮林春似通非通,所以说,这世间的气运是固定的,类似于能量守恒,有人多些,难免会有人少些——阮林絮是借助这玩意来掠夺他人的气运么?所以上辈子程栩才会终身困于病榻,程家亦是潦倒而终。
这么看来,自己的到来也非偶然,而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注定了她要来修正天道错误,所以不是她治好程栩的病,而是天意如此——真的很玄学。
至于阮林絮,她用外力强行获得的幸福,这辈子也都一一偿还了回去,真可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只是,为什么会盯上程家呢?阮林春忍不住道:“程家祖上曾积下很多功德吗?”
清虚大师含笑,“当然,否则,贫僧又怎会来此?国公爷一生清正,与其妻鹣鲽情深,为人亦是慷慨洒落,昔年宁愿散尽家财以济灾民,如此大义,怎能不令人心折?”
阮林春默默点头,想必阮林絮幼时便曾听闻国公爷的事迹,内心羡慕而又妒恨,本来程家阮家井水不犯河水,但这股情绪反映到石莲台上,却成了她牺牲别人成就自己的引子。一念为恶,竟恐怖如斯。
阮林春决定,以后一定要多做善事,不为自己,也得为子孙后代多积点德。若常抱着侥幸心理,无异于自取灭亡。
清虚大师眼看自己三言两语便点化了一位施主,满意捋须,“少夫人,此物不祥,还是由贫僧带回护国寺点化,以消解其戾气,免得再度落入有心人之手,反而不妙。”
这东西火烧不透,水浸不湿,的确是难以处理。清虚大师愿意将麻烦带走,足可见得诚意,当然他此举还有另一层意思——这做法事可不是免费的,总得布施些香火钱吧?供奉上七七四十九日,又能为寺里小赚一笔了。
然而,阮林春却爽朗地挥了挥手,“何必让您费神,瞧我的!”
随即让紫云取来一把榔头,轻轻往下一锤,石莲台便四分五裂。
“很简单嘛,解决了。”阮林春满意说道,让紫云将碎屑打扫干净拿去扔掉——这种破烂石头,捡垃圾的都不肯要呢,哪里还怕它害人。
清虚大师:……
他错了,自己根本不该为程家人操心,有这位彪悍的少奶奶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来了也得吓死。
第89章 生产
清虚大师怏怏不乐离去, 阮林春唯恐这位老人家愁坏了身子,还是让紫云剪了几块碎银与他——虽然不及想象中那么多,可是也足够几个月的嚼用了。
人要知足, 这还是佛偈上讲的哩。
程栩听说妻子请了高僧讲经,也顺道过来看看——绝对没有提防的意思哦, 这么一个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和尚还不值得他吃醋。
当然要是阮林春听了经文之后从此变得一心向佛、清心寡欲,那对他也不太妙。
然而当他狗狗祟祟过来时,大师已经走了, 阮林春正在拾掇零碎尺头布料,准备为腹中的孩儿裁制贴身小衣,“你来得正好。”
于是跟他说要将铺子里的收益捐出去一笔, 用来修桥铺路,造福于民。
程栩一脸不认识她似的, 竟像是活见鬼,“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他再怎么爱妻如命,也不能昧着良心去称赞妻子的大方。事实上两人成婚之后, 阮林春虽不主持中馈, 但这个小家的财政支出一向是由她把持的,程栩老老实实将俸禄上缴,阮林春则按照固定的数额每日拨给他花用——多出一厘都不肯。
虽然知道她是好心,生怕自己在外头饮酒寻欢作乐, 坏了身子,也容易惹出麻烦。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程栩偶尔还是微微不自在——这不就显得他惧内一般么?
虽然他是惧内没错啦。
如今阮林春却愿意慷慨解囊,去行那等济世救民的善举,在程栩眼中, 无异于夜叉忽然变作观音。当然,无论是仙是鬼,都令他爱不释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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