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鼠忌器，眼下这黑龙和她的神格相牵系在一起, 她还是没下死手。
黑龙被割去了三片护心鳞, 神色恹恹, 很快退回了城墙上方，巨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姜明月，既包含着恐惧, 也带着一股杀意。
姜明月知道这黑龙相当于一个王朝的守护者，它把贺江影当成了真正的公子容华, 也把她当作了公子容华的死敌。传言中真龙有窥见未来的双眼, 它对自己敌意这么大, 或许是已经提前看到了公子容华的未来。
姜明月笑了笑，这样也好，她这双眼睛只能窥破他人命运线，独窥破不了自己，以及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不再看黑龙，她继续看向了公子容华。
相比较公子珩, 公子容华相貌一般，胜在五官端正，然而他的皮肤总带着一股淡色的云雾, 掩饰了死气。
跪着的文武百官里，第三排穿着绛紫色长袍的男人就是贺江影的哥哥，也是帮贺江影夺取了大祭司所有能力的人。
似乎是叫贺千里？
千里鹤、别江影，这兄妹两最后妹妹为皇，兄长为卿相，被万人称颂，也被万人唾骂。
贺千里大约察觉到了姜明月的视线，俯着身子，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待对上她的视线后，唇角牵了一抹温和的笑，相貌如月，如华，心肠似豺狼，似毒蛇。
他的目光虽然温和，但是却很凉薄，看着姜明月时，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看起来几人身体互换，公子容华‘死而复生’一事，都免不了他的参与了。
姜明月戴着的轻纱掩去了大半面容，她对着贺千里弯了弯眼睛，浅金色的瞳孔里流转着日月华光，贺千里怔了怔，很快收回了目光。
冷风拂过，姜明月抬眼看了眼天色......快下雨了。
......
新皇登基日，三年大旱，一朝落雨，这也直接佐证了公子容华是真的天命之人，仙君下凡历劫，一时间周朝的百姓对他的爱戴和尊敬达到了一个高度。
贺千里用手帕擦了擦手，不再看屋子里的星盘。
门外跑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睛说道：“公子，大小姐回来了。”
“不应该喊大小姐，应该称呼殿下，王上，”贺千里笑了笑，虽笑意不达眼底，却也让小姑娘受宠若惊，忍不住红了脸，“还有，你现在应该喊我哥哥。”
“哥......哥。”小姑娘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她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个福气，大小姐游魂离体成了太子容华，公子不忍心看着这具身体腐烂，便找上了她。
......以后她便是贺江影了，天生神女，以后会成为大祭司的贺江影。
“哥哥，”贺江影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之后，真当眼前的人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哥哥一般，伸手牵了贺千里的手，“我们去见王上吧。”
大小姐真厉害，居然当了周朝的王上呢。
“你先去吧，”贺千里神色不变，照旧是温柔的模样，“我还有事，稍后再去宴客厅。”
贺江影乖巧的点了点头，离开时习惯性的随手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后，贺千里面无表情，拿了个新的帕子，来来回回擦拭了自己的手许多遍，直到手上被触碰到的皮肤红肿了一片后，才扔了帕子，拧着眉心，显然十分烦闷和嫌恶。
太恶心了。
哪怕是真正的贺江影，也没有这样直接的碰过他。
要不是庶妹这具身体必须有人的魂魄温养，他何苦如此对待一个蝼蚁般轻贱的小丫头。
压下了想把这毁了这人的嗓子，把人直接关在一个院子里的想法，贺千里出了门，脸上又重新带了一抹笑容，庶妹的身体是最好的容器，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承载神之灵力的容器。
“哥！”公子容华穿着墨色的长袍，个子比贺千里还高了几分，他见到贺千里后眼睛亮了亮，“我什么时候能把身子换回来？我不想当男人！”
宴客厅只有他们两人，他也不再顾忌，解开了衣服给贺千里看自己胸口腐烂的伤口。
贺千里敛了眉，公子容华以为哥哥是心疼自己了，撒娇道：“哥哥，我疼死了！”
死人的皮肤，就算一片片腐烂，掉了下来，也不会让被投放进这具身体里的魂魄有任何不适，贺千里把随身携带着的手指大的瓷瓶给了公子容华：“早晚一次。”
“等你娶了桃画进宫，让她成为你的皇后，”贺千里沉了沉视线，“到时候我会让所有百姓都相信，你贺江影是天生神女，等过个一年半载之后，公子容华回归上界，你再顺应了天命，成为女皇。”
“太麻烦了，”公子容华不太高兴，“我为什么要成为女皇。”
“成了女皇，这天底下什么样的美男子，你都可以一并娶进后宫。”
“包括公子珩？”
“......”
贺千里沉默了一瞬，“包括公子珩。”
公子容华心里的郁郁和不快顿时一扫而空，接过瓷瓶，看着自己身上腐烂的伤口后，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哥哥，我不想碰到这块皮肤，要不你帮我上药吧？”
贺千里：“......”
贺千里：“不了，我和祭司约好了，等会就要去祭司府了。”
公子容华说完话就意识到自己过于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自己这个兄长的怪癖，他自小就比任何人都受不了脏污，甚至连被别人碰一下都觉得难以忍耐，又怎么可能会替自己上药？
他合拢了衣物：“那......孤便回去王城了，大祭司那边的事情，哥哥还是快些处理才是。”
他对传言中大祭司能呼风唤雨，让百花尽开，魔物尽散的能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城内总像有很多东西一样，阴气森森，分外可怖。
“大祭司，贺相求见。”
姜明月停了研磨香粉的手，把这粉末撞进雕刻成凤凰模样，镶嵌着明珠的盒子里。
外面恭候着的奴仆弯着腰，并没有离开，一直等到大祭司出来后，才关了门，跟在大祭司身后。
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俊美卿相让祭司府无数婢女忍不住暗自心动，沏了茶，在贺相面前来来回回走了许多次，只为博得一个眼熟。
她们在看到姜明月走过来之后，纷纷鸟作兽散，不再多加停留。
“贺相，”姜明月看了坐着的人一眼，“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贺千里站起了身，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大祭司果然料事如神。”
姜明月轻笑了一声，眼里的透彻让贺千里的笑意淡了许多，竟无端心悸了一瞬，只觉得自己似乎被眼前的看穿了。
“贺相还是坐下吧。”
姜明月坐了下来，看着贺千里没有动过茶盏，问道，“可是茶水不合心意？”
不是茶水不合心意，而是外面的一切东西，他都不会动，也不知这些东西辗转间经过了多少人手。
一个低眉顺眼的丫头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白玉茶盏，给姜明月斟了一杯茶后，看也不看贺千里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姜明月掀起面纱，轻轻吹了一口气，饮了一口茶，茶香入喉，淡香绵长。
贺千里只看到了一点莹白的下巴，还有极其红艳的唇。
他对刚刚的丫鬟有些兴趣，这么些年，还从未有见了他，一眼都不多看，转身离开的，眼前的大祭司算一个，那离开了的丫鬟也算一个。
他说道：“想不到大祭司府邸等级森严，一众奴仆目不斜视，谈吐轻声满语......虽然是好事，但是岂不是拘束了人性，人生而平等。”
他是当世人生而平等论的大家，颇受百姓尊敬。
姜明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无论世道如何发展，除非人类再没有欲望，否则永远不会有人生而平等的一天，“如果贺相坚持己论，不如从今日起，回到府里，让府里的仆人们和你享用一样的吃穿用度，你也和他们一同，洗衣、做饭、沏茶。”
贺千里想不到姜明月会这般说，垂了眸子掩饰眼里的不悦，他的本心自然和所表现出来的一面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事实上，他是彻头彻尾的手握高权享用众人顶礼膜拜的拥戴者。
姜明月知道眼前的伪君子无话可说，转移了话题，“所以说，贺相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千里回道：“西北战事告急，死伤者无数，还请大祭司能随我一同，前往西北，慰生人，告亡魂，以激励士气。”
他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打开后白色的纸张上歪歪曲曲写满了各个不同的名字，大抵都是用血写的，铺展开来时姜明月闻到了一阵血腥的味道。
贺千里自己也皱了眉，“西北那些亡者的家属，请求大祭司能让那些亡者的魂魄，夜归家乡。”
姜明月伸手接了纸，重新卷好。
她心里知道贺千里的打算，不过真到了西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她笑了笑：“自当是竭尽全力。”
贺千里又怔住了，只觉得这人的眼睛，简直如太阳一般，烧的他五脏六腑都难以忍耐了起来，想......挖了这双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