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来都是玲珑心窍，光风霁月的裴君齐，会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欺瞒她吗。
并不怎么相信仆从的话，姜明月用神识扫了眼相府，来来回回三遍，都没找到想找的人。
“那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她问道。
“大约四五年前吧。”仆从想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具体时间。
姜明月不欲多说，转身离开了相府，恰好有一顶轿子，被几个人抬着，和她擦肩而过，那车帘晃了一晃，最终只是掀起了一个角。
裴君齐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执着折扇，嘴角挂着笑意，不知怎么，他突然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子纷纷落下，有一杏色的纤长的身影拐了弯，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里。
心不自觉的微疼，仿佛梦里追随过无数回这道身影，在仆从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裴君齐失去了以往的从容风度，快速追了过去。
到了那杏色身影离开的巷子时，他看到了一地杏黄的落叶，以及一堵高墙，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连带着那个人。
......
循着从相府丞相脑海里的记忆，姜明月来到了一处荒丘，看到了一个无名的碑墓。
蒙蒙细雨落下，沾湿了地面上杂乱的野花野草。
她花费了很多功夫，做了许多常人无法忍耐的事情，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到头来居然什么也没得到。
非但偃师珩不再，就连哥哥，也寻找不到踪影。
杏雨村的人说，哥哥也是五六年前因病死去的，仔细算算时日，哥哥还有偃师珩，这两个对自己来说，都很重要的人，居然都没给她再次重逢的机会。
她给了世上无数人，和心心念念之人再相遇的机会，作为代价，她不能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哪怕去了如今执掌万千亡者秩序和规则的冥府，她也没有找到哥哥和偃师珩的转世，这两人就像是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样。
“为什么呢。”
姜明月轻声问了一句。
临近深夜，树影无风自动，除了簌簌叶子被吹落的声音，没人回复她。
过了一会，也许是很久，有人接近了她，站在她身后。
姜明月回转过身，看到了陈岷，陈岷如今已经是冥界的掌权者之一。
“大祭司，”陈岷称呼不变，“我去仔细查探了一番，发现你的兄长明彧，和偃师珩，是一魂双体。”
姜明月眨了眨眼睛，眼睫因为雨水而显得雾蒙蒙的，让她的神情多了分迷茫。
“在一切还没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时候，偃师珩虽有身子，却无魂魄，故而生来银发，痴傻没有神志，待你的兄长身死，魂魄没有去路，便回到了偃师珩身体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从痴傻之人，恢复了清明。”
“遗憾的是，他不记得你，没有身为明彧的记忆，而你也不知道这件事。”
姜明月默不作声，只是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恍若叹息。
“我只想知道，哥哥和他，为什么都不在，总不至于是天在惩罚我。”
“因为......经过了千年时间，他自己已经和无间融为了一体，他就是无间啊......”陈岷也是最近才想通了这一切，说道，“无间被毁灭，他自然也会跟着消失。”
哎，要是偃师珩和大祭司说明缘故，凭着大祭司对他的在意，也不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和他一起置身于无间里。
大概在这人心里，大祭司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远比他自己要重要的多吧。
只是，造化弄人。
陈岷陪着姜明月站了一会，在子夜时分，手里公务堆压的越来越多的时候，转身回到了冥界。
姜明月不知道陈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置身于细雨中，就着一点从乌云里透露出的光亮，看着那无名的碑墓，在想，很久之前，偃师珩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转身离开、消失是什么感觉。
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灿金色的灵力汇聚成剑刃，在那无名碑墓上一字一句刻下了一行字--
夫偃师珩之墓。
......
雨势渐大，有什么人在接近，撑着伞给姜明月挡住了雨，无声无息。
“你回去吧。”以为是陈岷，姜明月声音淡漠，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冷香。
回过身，姜明月看到了那极为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绯衣，墨色的长发仅仅用一根玉簪簪住，足以惑乱世人心智的相貌，偏生有一双沉静内敛的眼眸，如深夜的海水一般。
“你......”
姜明月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寻到，便不会消失。”偃师珩笑了笑，伞微微倾向了姜明月。
姜明月看着那握住伞柄的，白玉一般的手，还是不对的，和以前有些不同。
这手像是精心雕刻而来，抚摸上去也是冰冰冷冷，没有常人的温热体温，也没有脉搏。
姜明月俯身，有耳贴近偃师珩的胸口处，本以为不会听到什么，却听到了隔着一层薄薄皮肉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我舍弃了先前的躯体，寄于以前做的傀儡木上。”
“这样我就不会和无间一同消亡。”
偃师珩解释着，事实上，在很久之前，在姜国的长公主还没有和魔物两败俱伤，陷入沉睡的时候，他就动过这个主意。
不过不是为了所谓的镇压无间。
而是仅仅是想陪着长公主。
天上的一轮冷月，永恒的悬挂于半空，若是没有能永久陪伴着她的人，总会感到孤寂的吧。
偃师珩雕刻傀儡木的时候，就想着，若是自己能陪伴着那轮冷月就好了。
在那之后，到了无间里，每逢神志混沌，被小鬼吞噬侵扰的时候，只要看着一轮冷月，他便总能想起自己的初衷，然后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一段时间。
而现在，那从来都距离自己很远的冷月，终于奔赴向了自己。
“若是可以，”他搂紧了怀里的人，说道，“在此后的春夏秋冬，我都想陪着你一起走过。”
“若是不可以呢。”姜明月闷笑出声。
偃师珩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道：“那便允许我，一直跟着你的身后吧。”
姜明月离开了偃师珩的怀抱，手里多了把灵力幻成的伞，她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回过头，看着偃师珩，说道：“我准许了。”
“和我一起的话，就不能中途退出，若是你敢退出的话......”
偃师珩的瞳孔微微扩大，原本静谧的海面恍若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虽然汹涌，却并不可怕，反而向是对倒影在自己怀里的莹莹明月的欣喜回应。
雨势渐收，乌云散尽，皎洁的月辉穿过密林的树隙，拉长了密林里相伴而行的两个人的身影，
那两道身影不断被拉长，最后慢慢融为了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