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一声,像是哭到了他的心头里。
谢遇觉得云翩翩的哭声,就像是他内心中那个犹豫挣扎的小人。
小人在不断地哭泣,不断地后退,不断地宣泄恐惧。
他骨子里在惧怕萧长渊。
尽管萧长渊身受重伤,脑袋流血,就在他的身后,毫无防范,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仍旧没有勇气向萧长渊出手。
因为这个男人,是战神一样的存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所有人。
谢遇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不想死。
若非万全之策,他绝对不能轻易地向萧长渊出手。
因为这是弱者对强者的恐惧。
就算萧长渊如今失忆,这种恐惧仍旧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个弱者的心里。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谢遇的犹豫,伴随着时间,在云翩翩的哭泣声中,渐渐消失殆尽。
他最终做出了他的决定。
报仇还是报恩,他今日要选择报恩。
谢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驱赶着牛车,往县城里赶去。
到了县城,云翩翩带着萧长渊直奔医馆,大夫给萧长渊仔细检查了一番,抬头对众人说道:“公子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脑袋受了伤,老夫给他开些外伤药,静养半个月即可痊愈。”
谢遇听到大夫的话,心中恍惚了一阵。
莫大的后怕涌上了他的心头。
幸好他方才没有贸然行动向萧长渊出手。
不然今日就会是他的死期。
云翩翩听到大夫的话,心中的巨石这才落下地。
他的身体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大夫替萧长渊包扎伤口,给他开了几副药,云翩翩付完钱,去药堂抓药。
抓完药后,谢遇送二人回江家村。
云翩翩坐在牛车上,终于想起要跟谢遇道谢。
“阿遇,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如果今天不是谢遇送他们,他们估计都无法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县城。
谢遇低声说道:“翩翩姐姐客气了,这不过是小事。在我眼中,翩翩姐姐就跟我亲姐姐一样,弟弟帮助姐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翩翩姐姐不必挂在心上。”
原本谢遇还有些虚情假意,但今日这事,他的确有些感激云翩翩。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今日可能就要丧命于此了。
萧长渊听到谢遇的话,墨眸渐沉。
.
三人回到了江家村,云翩翩道了谢,谢遇驾着牛车,缓缓离开了云翩翩家。
晚上,云翩翩做了红烧肉、松仁玉米跟板栗烧鸡,补偿因她而受伤的萧长渊。
洗漱过后,云翩翩还主动提出要给萧长渊捏肩捶背。
萧长渊要去喝茶,云翩翩便连忙给他倒茶。
灯下美人如玉。
萧长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翩翩。
烛火摇曳,荧荧融融。
微弱的烛光,给少女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光,令她精致的眉眼,愈加的朦胧静美。
美得恰如其分。
萧长渊从未见过他家娘子如此温柔小意的模样。
她一直都是张牙舞爪的,颠三倒四的,无理取闹的,危言耸听的。
像是一只尚未被人驯服的小猫。
萧长渊突然觉得,只要她一直这么温驯乖柔下去。
他脑袋上的血窟窿,被她再撞出几个来,他也是愿意的。
云翩翩将倒好的茶送到萧长渊的手里,澄莹秀澈的杏眸看向他。
“夫君,你喝茶……”
萧长渊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盏,云翩翩继续给他捏肩捶背,感受到她捏肩的力度越来越小,萧长渊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娘子,我倦了,早点歇息吧。”
云翩翩老早就捏累了,但因为要补偿萧长渊,所以她没有停下来。
听到萧长渊的话,云翩翩立刻松了一口气。
“好。”
夜深,两人躺到床上。
萧长渊的身体不能正躺,因为这样会压到伤口,所以今天晚上萧长渊只能侧身睡。
他不敢正对着云翩翩。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脏紧缩,呼吸困难。
萧长渊只能背对着云翩翩。
云翩翩的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萧长渊很快就跌进了黑暗中。
这次,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弥漫交织着猩红的血雾。
血雾翻涌狂舞,铺天盖地向他扑了过来。
他在血雾里,看到了一切的起源。
那场充满了杀戮与鲜血,绝望与恐惧的生日宴。
到处都是嘶吼声,哀嚎声,惨叫声。
眼前的一切全都是血红色。
萧长渊看到一位身穿皇袍的男人,手执冰冷长刀,神情狰狞地砍下了一位青年的头颅。
淋漓的鲜血,溅到了萧长渊的脸上。
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滔天的绝望,以及快要溢出身体的愤怒。
萧长渊听到了呼喊声,他侧过脸,看到一个跟他一样悲伤绝望愤怒的小孩。
小孩被侍卫们狠狠地摁在地上,拼命地挣扎,厉声地哭喊,痛苦地哀嚎,绝望地嘶吼。
“父皇!求求您,放过母后!她是渊儿的母后!”
萧长渊的脑袋嗡了一声。
……母后。
萧长渊下意识顺着小孩的视线看过去。
那位身穿皇袍的男人,他高举长刀,神情癫狂地向不断流泪的华服女人砍去。
“不要!”
萧长渊心脏宛若被人生生剜开。
他扑了过去,想要阻止这场血腥的杀戮,却扑了一个空。
萧长渊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瞳孔紧缩,心脏狂跳,后背生了一层冷汗。
满屋寂静,只听得到他剧烈的喘息声。
视线一片昏暗。
他浑身冰冷,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云翩翩睡在他的旁边,她是这样的安静,这样的柔软,这样的明媚。
他渴望她的明媚,渴望她的柔软,渴望她的平静,渴望她能将他从噩梦中脱离。
萧长渊按住了云翩翩的肩膀,将她摇醒了过来,声音低沉嘶哑。
“娘子,我做了一个噩梦。”
云翩翩睡得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醒来,看了他一眼。
“噩梦而已,夫君早点睡吧……”
萧长渊道:“我梦到了一个穿着皇袍的男人,在皇宫里大开杀戒,他杀死了一个女人……”
云翩翩听到这话,睡意瞬间消散,猛地清醒过来。
“什么皇袍?什么皇宫?”
“我不也不知道。”
黑暗中,她看不清萧长渊脸上的表情。
云翩翩只听得到他低沉清冷的声音。
“娘子,我认识他们吗?”
“当然不认识……”
云翩翩立即否认道:“我们是平头小百姓,怎么会认识皇宫里的贵人呢?”
萧长渊心中有些迟疑:“那我为何会梦到他们?”
云翩翩胡乱扯谎道:“定然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被我撞破了头,所以晚上就会看到有人流血,你梦里梦到的贵人,说不定就是你白天在医馆里看到的人。”
萧长渊回忆起来,今天在医馆,他的确见到了不少流血的人。
“娘子,我该如何区分梦境跟现实?”
云翩翩握住了萧长渊的手:“你看,我的手有温度,但是梦里却是没有温度的。没有温度的东西全都是虚假的,只有有温度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萧长渊反握住了云翩翩的手。
她的手,柔软而温热,像是凝固的阳光,令他觉得温暖。
视线一片漆黑,萧长渊分明看不到云翩翩脸上的表情。
但他却知道云翩翩此刻的样子一定很温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翩翩。
“我知道了。”
云翩翩听到他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长渊像是一只被冻僵了的狼,拼命想要索取云翩翩身上的温度,他握紧了云翩翩的手腕。
“娘子,给我说说我们以前的故事。”
云翩翩问道:“为什么想知道以前的故事?”
萧长渊道:“我不想做噩梦。”
云翩翩只好搜肠刮肚地编故事,给萧长渊编造了一个温馨的青梅竹马的故事。
“夫君从小就嗜糖如命,七岁那年牙齿全都掉光了,说话都漏风。”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是你家娘子,我怎么会骗你呢?”
“……”
萧长渊认真地想,他现在这么讨厌吃糖,会不会是因为七岁那年牙齿掉光了所以很丢人呢?
“还有还有,你八岁那年,在集市上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我的糖人,就买回家给我看,结果送给我的时候,糖人都融化了,像个丑八怪,我气得将糖人砸到夫君身上,夫君嚎啕大哭……”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哭?”
“夫君小时候是小孩子嘛,小孩子都爱哭的……”
萧长渊信以为真,有些恍惚地想,原来他小时候这么爱哭……
“还有还有……”
……
云翩翩鬼话连篇说了好多事情,两人交握的双手一直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