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太医早查出皇帝的丹药不对了,上报给太常寺卿,太常寺卿上奏后庄振羡不听便罢,还将那名老太医砍了脑袋,不许人侮辱天师。
就这种江湖骗子的招数有什么好看的。
李召义嘴中念着旁人都听不懂的咒语,忽见香案上惊起一缕轻烟,好似真有看不见的仙人腾云驾雾而来。
他抬头道:“有请公主立于此地,接受上苍福泽庇佑。”
庄妍音看向庄振羡,他笑着让她过去,一旁姚氏也媚眼凝笑。
她只当十分惊喜,等那轻烟变作浓烟,轻快地跑进了那团烟雾里。
烟雾越来越浓密,倒是一股雅正的香气。
架势都起来了,众臣子多少也想看看这江湖道士今日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只见烟熏缭绕间走出一女童,竟是方才进去的公主,但又有些不同,公主臂间搭着金光闪闪的披帛,小鹿眼空灵又无焦距,迷茫而乖巧。她额间竟生出白毫之相,众人大惊,此相可都是菩萨相,在他们大周哪怕是寻常百姓,只要额间生痣者都很受人尊敬,被列为菩萨转世。
李召义也是大惊,口中喃喃念着咒语,噗通朝公主跪下。
“开天显灵,菩萨庇泽!”
他连着念了数遍,多名小道也跟着跪在庄妍音脚边。
众人都有点懵,一时搞不懂这是骗术还是真的,看小公主茫然空洞的模样,不像是一个孩子能装出来的。
李召义忽然惊呼了声,众人顺着他视线看去,见公主脚下印出一连串观音像,红色观音像在香雾里活灵活现。
李召义:“观音显灵,众生跪拜!”
最先跪的是几个信佛的后宫美人,很快臣子们也接连朝庄妍音跪拜。
庄振羡震撼不已,见爱女被附体,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毫无意识,他生怕女儿的魂魄被观音带走,霍然起身冲下去。
“皇上,不可惊扰神力——”李召义及时拦住庄振羡。
姚氏拿不稳手上的青釉茶杯,抖着手将茶杯放回案上,嗫嚅着双唇看向李召义。
怎么回事?
夜风掠过,只见浓烟将庄妍音罩住,待烟雾吹散,她蓦然闭眼倒在了台上。
“阿妍!”庄振羡掀起龙袍冲去抱起她,怒令向狄宣太医。
殿上乱作一团。
李召义忙道:“皇上莫急,这是观音显灵,附身在了大公主身上,只因神力强大,公主又是娇弱之躯,故而才致承受不住晕厥。”
庄振羡恼喝:“那公主何时醒来?”
“不是疾病,应是……皇上您看!公主额间白毫已退,该是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目睹这一切的臣子都不信,当他们是傻的?
又搞这一出来糊弄他们!
倒是几个媚臣在旁劝慰,说庄妍音有福,圣上无需操心。
姚氏在乱中退到一旁,让贴身宫女莹春叫来李召义。
“怎么回事?为何闹出这一桩!”
李召义忧愁解释:“贫道也不知,原本是要在迷雾里放出鬼火的,但她竟真被神力附体……”
“你唬本宫!”姚氏恼忿甩袖,冷笑道,“你有几斤几两本宫不清楚?”
“贵妃娘娘,这个真的超脱了贫道的法力,您知道贫道左右不了神力啊……”李召义少有的严肃凝重,掐指算了许久,面色极为复杂地看向姚氏,“毕竟她是跟鬼神打过交道的人,恐怕有灵力护体,如今唯有此法可以对付她……”
他屏退了左右,只将办法悄声告诉给了姚氏。
大殿上仍乱做一团,好在很快庄妍音便在庄振羡怀里悠悠转醒。
只是有些怪异。
她眼眶泛红,目光慈爱地凝视庄振羡,捧着他脸颊道:“儿啊,不可再荒废度日啊。”说完又撒手晕了过去。
庄振羡错愕住,久久不能言语,为帝后第一次这般失神。
李召义来到他身后,忙道:“这是神力附体,有先人通过公主传话。”
原先不信邪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恶毒公主总不可能说出这么有良心的话吧?
几个聪明地忙跪下齐呼:“请皇上勿再荒废基业!”
管他是不是真的,这才是重点。
庄振羡回过神来,没有斥责臣子出言不尊,而是想起了那个温柔无能,整日只知道以泪洗面的妇人——他的母妃。
他生母只是太后身边的陪嫁婢女,跟太后主仆同心,生子后便将他过继到了无子的太后名下。
那年他玩死了两名美人,是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名媛贵女。母妃正值垂危之际,就是这样捧着他脸说“儿啊,不可再荒废度日啊”。
去年永州水患死了三万百姓,永州竟然成立了起义军,一群山匪带领百姓组装成一千人的军队,想窜他的权。
他甚觉可笑,但也是那次夜里梦见母妃这样捧着他脸,说起这话。
事实上他并不是不想做个好皇帝,他也没什么错啊,而且治国跟宠幸美人有什么冲突呢?
美人的嘴唇它软啊。
美人的腰它酥啊……
庄妍音终于彻底醒过来了。
揉着眼睛,懵懂看着庄振羡:“父皇?”
庄振羡收回思绪,如释重负:“方才吓坏父皇了!”
庄妍音忽然抱住庄振羡脖子,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父皇,有人杀我!”
宴会早早结束,夜色已深。
只是此时原本该是整个皇宫里最冷清的思过居却格外的热闹,这热闹隐埋在无声的寂静里。
思过居便是冷宫,关着先皇和当今皇上后宫里犯了事的妃嫔。
一间刚收拾出来的小屋子里,庄振羡一袭帝王龙袍端坐在一把破椅上,庄妍音便坐在他旁边,因为环境过于简陋,女儿有些嫌弃,但又十分地期待,他伸手揉了揉她小脑袋。
庄妍音方才告诉他,她对被神力附体的事完全不觉,只是在迷雾里瞧见了有人进冷宫,想取走她母妃的血行巫蛊之术害她。
庄振羡素来信这些,也早想找出凶手,悄悄跟女儿来探个虚实。
破旧的木门掩不住外头的冷风,风声自门缝里逼仄挤压,传来如鬼魅般的哀戚声。
向狄按捺不住,眉峰直跳,虽然不知情,但唯恐出什么岔子牵连到他,毕竟这冷宫里还住着公主的母妃,他虽然没把人送进来,但到底还是姚氏送人进来时的帮凶。
他哈着腰道:“皇上,不如奴才出去瞧瞧……”
“现在出去,是想通风报信?”庄妍音搂着庄振羡的胳膊,“父皇,我的宫人尿急我都没准他出去,现在谁都不能打草惊蛇了!”
庄振羡冷冷瞥了一眼向狄。
向狄只得认错,但后背渐渐生出冷汗来。
被庄妍音盯着没法跑路的李召义也在殿中,佯作镇定地掐指算。
“不急,便是此夜。”
寂静的冷宫里终于多出了一盏明灯。
有宫女提灯而来,轻车熟路推门入了一间宫殿。
那间破旧的宫殿就是沈氏居住的宫殿。
这是庄妍音的计。
她让康礼出宫找李召义的罪书,也料到一时之间会不好找,那便请个宫外的画师画上李召义的画像,去掉胡子,往年轻了画,伪造了一份通缉令。
罪书加上丹药的证据还不足以拿住这种狡猾的江湖骗子,庄妍音只能见机行事套他话。
现在她下套让李召义告诉姚氏,想取她这种重生之人的命,需得有她原身上的血作为祭品,加上债主之人的一瓶血作为封印。姚氏便是她的债主,而今日子时便是封印她的良机。
她死去多年,血自然已经不能用,李召义便说也可取血缘最亲之人的血。姚氏没办法伤到庄振羡,但却极容易在沈氏这里下手。
为了让李召义演得逼真,庄妍音承诺他事后放他离宫,并借希望民间都奉承她有神力护体的理由,要李召义在民间替她宣传。
只有这样才能先稳住这个机警的江湖骗子。
而庄妍音方才昏倒醒来,对庄振羡说的悄悄话便是她在神雾里瞧见了今夜有人取她母妃的血行巫术害她。
庄妍音知道他会信。
因为她假装被庄振羡的母妃附体时,说的那句话是原书里庄振羡的遗言。
书里,卫封杀入大周皇宫,庄振羡望着子女与家国都葬送在了他手里,终于痛悔当初,想起了母妃临终前这句遗言。这遗言也就太后和他在旁知道。
她必须让庄振羡亲眼瞧见来取血的人是姚氏,她怕他会对这个女人心软。
再则,她想借此机会把沈氏从冷宫里捞出来。
毕竟从前的“她”只是跟沈氏争吵后便不去请安了,沈氏在她死后是最不嫌弃她惨不忍睹的人,抱着她尸骨哭得肝肠寸断,便是因此遭姚氏与后妃们记恨,被设计入了冷宫。她没理由自己现在快活了还把母妃扔在冷宫里不管,她们母女间还没绝交到那一步。
向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透过门缝瞧见从门房里出来的提灯宫女,正是姚氏身边的莹春。
李召义也知道他贪过姚氏的便宜,清楚他心慌得厉害,怕坏了事,扭头道:“皇上,可以捉人了!”
庄振羡起身,迫不及待想严惩这个让他和爱女分别了五年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