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匆忙,也就没察觉到后头那几个男子愤恨怨毒的目光。
*
还未走近,村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仙人受伤了?”
“你们出去了一天一夜知不知道!”
“子赫,怎么回事?大丫和周明呢!”
“说话啊,人呢!”
陶子赫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男人被那漆黑的瞳仁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摸摸鼻子,又气又怕:“得意什么!只不过被仙人收徒了而已,哼。”
陶子赫脚步未停,他走过人群,走过绿瓦红墙,走过浮动交错的光影,停在村医家门口,敲响了门。
天色尚早,老村医打着哈切开门,被眼前的少男少女惊呆。
少女因着受伤的缘故,平日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傲气消散。她依偎在陶子赫怀里,虚弱无力。
少年胸前的衣裳被她的血染红,目光微沉。
他示意老村医关门,隔绝了身后那群人纷杂探究的讨论。
他把巫夏放在病床上,顺势坐在她身边。
“你们两受伤还轮着来?”老村医憋了半天,终于指着她的胳膊冒出这一句。
“怎么流这么多血?”
陶子赫捏起她衣袖一角,只看到一团血肉模糊。
“她比我严重多了,你快帮她看看。”
老村医吹胡子瞪眼地把他赶起来,拿起剪刀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突然停下。
他一脸讳莫如深地摆手,握着剪刀缩回身子,“不行不行,她毕竟是个女娃娃。老夫我不能惹一身骚。”
“你还在乎这个?”陶子赫惊讶。
“你去外面,叫一个女人来。”
双腿跷在一起,陶子赫有些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她们懂什么?你就先治着吧。”
“她衣服湿了,总得换吧!而且老夫我也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啊!要不你来,反正她是你师父,你就把她当成你爹。儿子帮爹脱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子赫嚯地站起来,老村医闭着眼神神在在,“去找一个手脚麻利点的。”
不料面前窸窸窣窣,他睁眼,就见到陶家小子径直夺过他的剪刀,剪开了她的衣袖。
村医:“……”他连忙背过身去,又觉不妥,跑到院子里老脸通红。
“你当心点!别剪着她的肉!”
屋内没有应声。又过了很长时间,久到老村医都以为陶子赫这小子变态到要去非礼一个昏迷的姑娘家,他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好了,进来吧。”
巫夏湿嗒嗒的脏衣服被卷成一团扔在地上,现在身上穿的,是陶子赫先前留在这儿的一身蓝衣。
这件衣服对她而言有些大了,领口很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村医进去时,陶子赫逆着光,正替她往上拉,盖住了那片肌肤。
右边的袖子直接被剪掉,她可怖的伤口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老村医看了不由咋舌,“你们到底干嘛了?这还能治吗?”
“你是大夫你问我?”
“还是把她拉去镇上吧。”
“那天你不也直接替我治了吗?”
“那能一样吗?”老村医嘀咕,“人家长得跟朵花似的,我要是把她的手治坏了,她不得恨死我?你吗,男人,糙一点没事。”
陶子赫:“……你先治着吧。”
“我这边药不够呢,你去镇上,帮我抓点药回来。”
*
巫夏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右臂一阵刺痛,好像有人拿冰块直接放在了她的伤口上。
她疼得“嘶”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干干爽爽,原来的湿衣服被人换下了。
她赶紧摸枕头,还好还好,两个乾坤袋都好好地摆在丸子床上。
属于她的那个表面流淌着光晕,里面有灵力波动。
她把通讯玉简拿出来,注入灵力。
一般玉简都是单向通话的,她这个是高级货,玉简最上方有三条线,相当于三个电话号码。
一旦输入对方号码,不可更改。
她的三条线分别连通是明镜堂、师父华容道君和巫衡。
平常除了巫衡,没人给她传讯。
“小夏。”
出乎意料的是,亮起的是第二根线,师父清润温和的嗓音隔空传进耳朵。
巫夏挠挠脸,忐忑地应了一声。
“怀柔长老说,你遇到了育婴雌蛛。”
师父音色与往日无异,真的是受重伤闭关了吗?
巫夏偷偷脑补,一边飞快炫耀道:“真的!师父,我用了聚水符和雷符,把它打得抱头鼠窜,一击毙命呢!还有那些小蛛魔,应该都被雷劈死了或者烧死了!”
华容道君清冷出尘,孤傲伟岸,可是对待徒弟,他却格外地耐心温和。
自五年前闭关,巫夏就再也没见到他,闲得无聊时,就会跟他煲“电话粥”。但是每次也讲不长久,因为只要她一打,其余师兄师妹,就会闻风而来,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地同他聊天。
这次也一样,听完她的光荣事迹,华容道君轻笑着表扬几句,又问:“可曾受伤?”
她噘着嘴,“没有灵石了。”
没有灵石就没有灵气,受的伤就不能好。
师父沉吟一会儿,道:“明日会有一名弟子去协助你,到时你同她一起回来。”
巫夏“啊”了一声。
“有个秘境在医修谷附近开启。你回来后准备准备,同巫衡他们一起去试炼一二。”
“师父。”她弱弱地叫他。
“嗯?”
巫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师父知道她收徒,一定会说她胡闹的。
问心剑宗弟子不可随意收徒,免得收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败坏剑宗名声。而且就算个人想收徒,那也要修为达到金丹,年龄满二百岁方可。
她是一个条件都没沾上,就大言不惭地收了陶子赫。
“可有难处?”
巫夏咬唇,轻声道:“没有,弟子明日就回归剑宗。”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月色像水一样,从无边的昏暗高空倾泻下来,照亮门前的少年。
他一手拿着她的秋雨,一手端着药,沉默地逼近她。
第19章 清理门户
陶子赫望着巫夏, 她一脸不知所措,低眉敛目,好像有几分心虚。
手里的那个玉牌子亮了一下, 里面传出一道男声:“小夏?”
巫夏攥得指尖发白, 跟做贼一样说了几句。等那边不再出声, 陶子赫才上前几步,把秋雨扔到她床头,汤药直接递到她嘴边:“喝了。”
她悻悻的:“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他晃晃碗, 里面黑色的汤汁沿着碗沿飞快转了一圈,形成一个小漩涡。
鼻尖充斥着清冽苦涩的草药味,巫夏抱着手臂连连后退,顽强摆手:“拿走, 我明天就好了。”
白皙手臂托着药碗,粗暴地送上前去,看架势是要直接灌倒她嘴里。
巫夏觑他一眼, 觉得手有些冷,干脆接过碗捂手。
“你把我带回来的吗?”她闲得无聊,吹着汤汁问。
“你的剑把你带回来的。”他一屁股坐到木板床上,倒也大方, “衣服倒是我替你换的。”
巫夏一言难尽地揪揪衣襟, 眼神幽怨,“没对你爹起什么邪念吧?”
陶子赫面无表情:“太平、太小,没看头。”
巫夏背过身,偷偷掀起看了一下,挺就完事!
“咕噜。”
突然,代表着某个器官饥肠辘辘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
巫夏虚弱扶额,“那个……我好像有点气血不足。”
“药喝了就好了。”
“我需要吃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陶子赫一动不动, 巫夏委屈无辜地跟他对视。
“我想吃饭,热乎的饭。”见他真没有自觉,巫夏柔和的一张小脸逐渐板起来,认真地凝视他。
没有人能在她的凝视下撑过一分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后……陶子赫闲适地换了个坐姿,甚至拿起床头的一本书温习。
一截纤细的、柔嫩的皓腕从宽松的蓝袖下显露,伸向他的书本捂住书页时不经意间带起她腰间的一根系带。
水蓝色的腰带细而长,搭在她白皙柔美的指缝间,衬得她手愈发纤细,仅是瞧上一眼,就仿佛能摄人心魄。
陶子赫本来是盯着从她指缝间露出来的字的,可不知怎的,恍惚一下,视线落到那截皓腕上。
“做不做?”巫夏为了威慑他,特意曲起五指,抓了一下书页,抠出几个洞。
陶子赫眯起眸子,把书合上。
“门规尊师重道,你连饭都不肯替为师做一顿吗?”巫夏是真的有些委屈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个正经大夫,也没有灵气让她调息,现在居然连饭都吃不上!
正要发作时,陶子赫冷嗤一声,起身走了。
巫夏眼巴巴地跟着他,来到黑漆漆的厨房。
借着月色,他拿起灶边的两颗打火石,使劲摩擦,火星在“啪嚓”声中四溅。
一缕火光幽幽亮起,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放大,依偎在墙上。
能吃的食材很少,巫夏嘴又挑,她还没指点一二呢,陶子赫已经径自在锅前添水,让她去帮忙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