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际,她努力瞪眼。最起码,要看清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面前的男人肤色无比苍白。一双眼像是一片海,每一次眨动,魔气缭绕,都会让人沉溺,却也显得他整个人阴森可怖。
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松手。
巫夏直直下坠。
阴风冷冽,发丝飞扬,暴雨迎面扑来,压得她更加急速下坠。
这个过程既漫长又短暂,漫长到她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一生,短暂到她还回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把陶子赫推下问心台就结束了。
“砰!”
她的身体砸在阶梯的两百多级处,把此处的玉石都砸了几个大洞后,又咕噜噜地往下滚。
她躺在最底层,却还未死透,台阶上的鲜血一层层流下,汇集到她身边。
视线里一片漆黑。
一只幼年蛛魔兴冲冲跑过来,“噗呲”朝她吐了口蛛丝。
巫夏整个人被紧紧包裹起来,意识朦胧,黑暗之中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少宗主,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我不走!他们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青山!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听到这句话巫夏浑身一震,脑海中骤然涌入无数画面与信息。
这不是《我与青山》的开头嘛!
她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我与青山》男主陶逸春,是问心剑宗少宗主。不料还未成长起来,接回来的亲生哥哥突然叛变宗门,摇身一变成为魔主,带领无数蛛魔蝎魔进攻问心剑宗。
剑宗一日内覆灭,他带着血海深仇拜入别的门下。从此越级打怪、冷酷孤傲,成为一个冰冷的人间兵器。
几百年后,他修为已是大圆满,再次找到陶子赫,与其死斗,最终以微弱的优势斩杀哥哥。
大结局,年迈的陶逸春躺在剑宗旧址的一棵梨树下,迎着阳光回望时,看到了曾经的同门们。他会心一笑,放下执念,从此飞升。
她当初囫囵吞枣地看完这本书,也没觉得有多大触动。怎么现在突然告诉她,她是穿书的?
巫夏使劲翻动眼皮,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奇形怪状、凹凸不平的石壁。
醒了?
外头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天空氤氲成一片黑色。
一梦,仿若隔世。
巫夏托腮凝视暴雨。
想到梦里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她到现在还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这是机遇吗?让她想起一切,阻止宗门的覆灭?
如果陶逸春飞升的代价是宗门的覆灭,那她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告诉宗主吗?告诉他,以后他流落在外的儿子会弑父,屠戮同门?
这太不可思议了。
巫夏觉得她也给不出一个能让他相信自己的理由。
而且……就算他相信了,去世俗界找陶子赫,万一没找到这个人怎么办?
前世之事缥缈不可忆,就连这本《我与青山》,她也只记得大概。
万一……一切都只是她梦中编造的呢?
目光触及石桌上的任务玉牌,她心神稍定。
玉牌背面写着任务地址:世俗界长宁县升官村。
这阵子日夜被怪梦忧扰,醒来总是一知半解,这个地址也是她从梦里推断出来的。今日经过任务堂时,不想能看到这个梦中的地址,她便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巫夏把玉牌放回乾坤袋中,一个计划形成。
先去确认一下……再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见机不对,那她不会犹豫,会立刻回来禀告宗主,让他定夺。
巫夏想通了,点点头,拿起靠在墙角的红伞,一手撑开,迈入雨帘中。
第2章 谁让你救他的
巫夏拜入问心剑宗已有十余年。剑宗幅员辽阔,十万大山绵延不绝。放眼望去,万木峥嵘,林海茫茫,气势磅礴。
其中内里共有七大主峰,七大峰遥遥相对,合抱构成正中间一处极其宽广的平原。平原上建着处理事务的问世堂、任务堂、乐乎阁、演练场、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公关机构。
素有七峰八十二堂之美称。
巫夏所在的峰头名叫无悔峰,从无悔峰走到任务堂,那可谓看山跑死马。
于是她停在一处站点,没一会儿,“末班车”——浑身金光闪闪的白鹤大人从天边扇着翅膀飞来。它傲娇地扭扭脖子,黑豆眼转转,见有乘客,俯身,胖屁股高高撅起,把银白的翅膀平展放在地上。
巫夏踩着它的翅膀上去,走到它修长的脖颈处,掏出一枚黄色宝石,按在它项链的空白处。
“白鹤大人,我想去任务堂。”
白鹤抖抖翅膀,胖屁股一缩,飞向任务堂。
尽管在下雨,但它身上被一层光晕罩着,一点没湿。
它的飞行速度极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巫夏就到了目的地。
任务堂层台累榭,近百丈高,虽隐在云雾中,却又无视无刻不透露着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璀璨出来。
高高的穹顶之上,刻有无数仙人浮雕,仙人们两手举剑,圆目怒瞪,脚下跪着一排排蛛魔,正在哭天喊地地求饶。
巫夏一边走一边拿出玉牌,突然前方一柄花纹调理极其精致的木剑刺破雨帘,旋身飞来。
虽比不得寻常宝剑,但其周身覆着雨滴,飞行时雨滴相交辉映,竟给人泛着耀眼剑光的错觉。
直到眼前,巫夏才注意不对劲,勉强脚上发力,一个腾空旋身躲开。
木剑擦过她的头发,一缕黑发被剑风削下。
巫夏捂着断了一截的黑发,不禁恼火地骂来人:“陶逸春,你偷袭!不要脸!”
“怎么跟你春爷说话的呢!”对面站着三人,其中一个男弟子眯着眼睛,十分狗腿地替正主说话。如果没记错,他叫张伞,十分炮灰的一个名字。
巫夏把地上的木剑捡起来,一个用力猛地朝陶逸春扔回去。
穹顶下的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人模狗样。他抬手接过剑,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把她从头打量一边,嘲讽问道:“可敢一战?”
战你个头!
巫夏故作深沉地盯着他。她不说话盯着人看时,那乌黑的瞳仁仿佛会说话,震慑人心,一般人都会受不住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果不其然,两个狗腿已经移开视线。陶逸春一开始也想移,头扭到一半又生生折回来,挑衅地上前一步,跟她大眼瞪小眼。
巫夏:“好狗不挡道。”
他们三人恰好挡在大门中央,虽说她绕一下就能进,但此刻气势不能输。
陶逸春眯眼,闻言讽刺道:“你也会做任务?怎么,陶弘声那老头给你们蝶族的灵石不够啊!居然害得娇贵的蝶族亲自做任务。”
他话中透着浓浓的酸味,说到最后更是拖着尾音,连连拍手称奇:“真是稀奇,稀奇啊!”
“我怎么不要做任务?我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宗门里的宝物是一堆堆往人家怀里送,人家还不稀罕呢。哪像我们普通弟子,不领个任务,哪能维持日常开销哦!”巫夏反唇相讥。
陶逸春气个倒仰,骂道:“你个穷鬼!”
“剑修当然穷!不穷的剑修,那还叫剑修吗?”
陶逸春在她这儿就没讨过好。要不是宗主亲爹陶弘声没收了他的佩剑,害得他只能拿个木剑舞来舞去,此刻巫夏早就被他一剑击败了。
“害怕杀人的剑修,也配叫剑修吗?据我所知,你到现在就连杀蛛魔,都有些不敢下手吧。你可真是丢剑修的脸。”
两个炮灰齐齐点头,添油加醋,“就是就是,那天有师兄当着她面杀人,她都吐了!孬种!”
说到这件事巫夏脸色有些苍白,问心剑宗并不尊崇以杀证道,但是日常任务终归会有伤亡。
然而虽说任务残酷,但是大多数弟子的第一次任务,都是类似于春游性质的。何况那会儿她们只是七八岁的小萝卜头,不过她们也是运气不好,领着她们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狂魔贺清师兄。
就是这么一个人,对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活活把一个邪修肢解了。
那一幕至今都还是她们的阴影,她还算好的了,有些小姑娘回来就发高烧,好了以后直接退居后勤,誓死不肯成为剑修。
思及此,巫夏眼神微暗,握紧拳头,“修真之人,修的是道,修的是心,而不是修杀技。纵我一人不杀,也能大道通天,法力无边。”
“狂妄!”陶逸春眼角直抽,单手指着她,“春爷我都不敢说法力无边四个字,你这个瞎子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说这种话!”
巫夏眼见天色昏暗,不欲跟他扯皮,当即挥手,“我要完成任务去了。”
“站住,春爷让你走了?”张伞把剑横在她胸前。
“就是,你这蝶族,太过目中无人。”
巫夏翻个白眼,一根手指推开那把剑,“请师侄们让一让,师叔我要去完成任务了。”
这是拿辈分压人了。
虽然她年纪小,又废柴。但是蝶族一般进宗都直接拜入峰主名下成为亲传弟子。那群老家伙,可都是活了几百几千年,她们的辈分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