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后门引狼 他的眼睛里有深情……
冷芸在后面弱弱地叫了声“姐”, 正想要提醒冷莹当心祸从口出。
只听见长街一道悠悠马蹄声,径直向着西城门而来。空中飘来张狂跋扈的女音,像城头吹动旗帜那烈烈的风。
“就凭区区的浣雪门?还真是不自量力!”
这声音像有魔法, 瞬间点亮了江酌木然的眼睛, 他抬起头, 循声望去。冷莹也一甩青丝,朝着挑衅的方向回望。
阮筱朦来自投罗网了,单枪匹马, 悠然自得地握着缰绳。
她衣衫亮丽,笑容灿烂,明艳如三月春花,让这南阳城的名品也为之黯然失色。
鲜艳光泽的胭脂和唇脂掩饰了她的憔悴, 她一身盛妆,珠光宝气,骑马缓缓而来。这架势, 是生怕别人认不出她就是金玉郡主,这份张扬任性,说好听了,是活得潇洒尽兴, 说难听了, 就是临死前的胆大妄为。
冷莹嗤之以鼻,她当然觉得是后者。“说我浣雪门是不自量力,那么敢问郡主,孤身前来赴死,那又算什么?”
阮筱朦也不下马,目光径自从她头顶掠过。
高高在上的傲慢让冷家姐妹恨不得拔了剑,将人拖下马来捅几个窟窿。奈何, 阮筱朦才是今日这场戏的主角,她一出现,披甲带刀的士兵们便一拥而上,将这里围得像铁桶一般,又哪里会由得别人要了她的命?
人群密密麻麻、熙熙攘攘,芸芸众生之中,她冲着江酌笑了笑。嘴角像一弯月牙,眼中盛着星光和柔情,不再傲慢张狂,让人如沐春风。
她说:“我来了。”
声音不大,隔了这么一段距离,江酌从口型也能看懂她在说什么。
他牵扯了一下唇角,明明是想回报一个浅笑的,却莫名地湿润了眼眶。
她没有忘记他。她还是来了。
江酌被绑在圆柱上,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因为这一刻,似乎不需要语言。
他不需要告诉她危险,不需要诉说思念,他甚至不想问她,为什么没有失忆。其实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无论她来与不来,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阮筱朦那晚,到底还是没有喝苏亭之为她准备的汤药。
她对苏亭之说:“我还有心愿未了,爱恨恩怨,我都不能忘。我只想努力地,再活一个月,若是苍天助我得偿所愿,事成之后,你便杀了我。你报了你的仇,也省得我继续为蛊毒所苦。”
当时,苏亭之背对着她,手藏在袖中,捏着根银针抖得厉害。当她一脸真诚地说,让他杀了自己报仇,他竟会觉得比杀了他自己还难过。
一直沉默的裴纭衣开口,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他说:“就听郡主的吧。”
当初,阮筱朦为了阻止他去荣惠王府救纭裳,对他说“听话”。后来,他一生都在听她的话。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尊重郡主的每一个决定,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郡主活着,他会守着她;郡主若是死了,他也会守着她的墓。
苏亭之狠狠地点了下头:“好,我就拼尽所能,再保你一个月。”
“谢谢。”阮筱朦看出他难过,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就好比,自家养的猪,到过年的时候杀了……诶,我是说,你救了我再杀了我,死在你的手中,总比是别人强。”
小满和夏至的表情很古怪,分不清是哭是笑,裴纭衣还是绷着冰块脸。苏亭之想笑没笑出来,手中下意识地紧了紧,指尖被银针扎破了,很疼。
阮筱朦估计江酌的身体没有大碍,她敛了神色,转了目光,看向兵士中一个小头目。
“阮襄呢?他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我?我可是一个中毒已深的人,随时都会死,要是他来晚了,我死前没来得及把宝藏的位置告诉他,那他布这么大阵势等我,可就划不来了。”
冷莹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她死到临头还这么从容不迫?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说她这么淡定是因为已有对策,冷莹实在看不出,力量如此悬殊,已成瓮中之鳖的人,还能耍什么花招。
事实上,阮筱朦刚一出现,早已有人跑去向阮襄通报消息了。小头目答得倒是客气:“郡主莫急,您看那边,三皇子来了。”
卢刺史骑着马,阮襄则乘坐一辆非常华丽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来。说是来了,这目光所及的路程,阮襄来到阮筱朦面前,足花了一柱香的工夫。
他下了马车,还不忘先跟冷芸打个招呼,软语几句。自从冷芸替他挨了一剑,他倒生出几分真情来。至少,她不似宫中的女子那般矫情。
阮襄捋了捋衣襟,面带微笑地冲着阮筱朦亲热地叫了声“姐姐”:“你可叫小弟好等。”
仿佛不存在威胁和杀戮,俩人只是相约而来,赏花喝茶。
“我可担不起三皇子这声姐姐。”阮筱朦跳下马,冷漠地撇开脸。
从前,阮襄追着她叫姐姐,后来他成了皇子,就改了口,见了面非常冷淡地称呼她“金玉郡主”。
“你的姐姐是阮初胭,我的弟弟也另有其人,”她嗤笑一下,“别乱攀亲戚。”
阮襄被她挤兑,神色不大好看,他敛了笑容,咳了两声,说道:“既然来了,你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无用的废话,就不必扯了。”
阮筱朦话锋一转,却关心起他的身体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个病殃子的?不可能真的如传闻所说,三皇子是兄弟情深,因太子亡故而伤心过度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拖延时间有用吗?”他不耐烦地反问。
阮筱朦撇嘴,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在拖延时间,其实不尽然,她是真的对此很好奇。
她四下望了望:“好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该出场的人都到齐了,那么,也该有点动静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不知从何处传来喧天的喊杀声、马蹄声和短兵相接的声音,阮襄闻风变色,惊疑不定地问她:“是你的人马?”
“猜错了。你不就是欺负我手里没有人马,才敢公然地威胁我吗?”她怀疑阮襄是吓糊涂了,“你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一心对付我,就很容易让别人钻空子。现在,你能想到谁是那只黄雀?”
阮襄比阮初白聪明,他眼珠一转,哪里还会想不到?前些时候在花会上,他已经被追杀过一次了。
“是彰义军,是肖猛!”他一指阮筱朦,“你竟然与肖猛勾结!”
阮筱朦挑了下眉,没有辩解。其实也算不上勾结,她只是放出一点关于自己和无影阁的消息,吸引官府的注意,帮助彰义军借机混进了城。
巨大的包围圈将所有人困在这里,官兵奋力抵挡,包围圈却越缩越小。无论是螳螂还是蝉,都成了黄雀嘴下的猎物。
“你是疯了还是傻?为了对付我,你居然与虎谋皮。”阮襄叫道,“我和肖猛并无恩怨,他不过是想杀阮家的人,为他女儿报仇。你难道不也姓阮么,当初若不是因为你,太子就不会死,肖真也不会陪葬,他恨你,绝不会比恨我少!在他的剑下,你我谁也逃不了!”
“我当然知道。能和三皇子一块儿成为阶下囚,是我的荣幸。”
她神情麻木,当她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时,这些早已在她的算计中。“可你别忘了,我对于肖猛,还有利用的价值,而你,已经没用了。”
那令天下人为之疯狂的宝藏,自从宝藏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想撬开她的嘴,探听宝藏的消息。
“快来人!保护三皇子!”冷芸在那儿大喊大叫,想带着浣雪门人,为阮襄拼命。
阮筱朦看了眼冷莹:“此事与江湖门派无关,今日的局面已非浣雪门能够扭转。若不想基业毁于一旦,奉劝你们,不要掺和进来。”
冷莹素来不买她的账,这话倒是不谋而合。
她用冷芸刚刚说过的话来劝阻冷芸:“若要卷入此事,会把整个浣雪门都搭进去,这哪里是你能承担的?你明知道,那双方都是人多势众,你救不了三皇子,搭上浣雪门也是飞蛾扑火!”
冷莹才是门主,她不发话,哪有人肯跟着冷芸跑去送死?何况,冷芸伤势未愈,冷莹想好了,就算打晕她,也要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
一把剑可以伤人性命,门派之争会掀起江湖血腥,而军队之间的对阵造成的杀戮,已经远非一己之力能够挽回。
只是,冷莹仍不明白,对于阮筱朦而言,同样是束手就擒,同样是被威胁交出宝藏,阮襄和肖猛有何不同?她为何要前门拒虎,后门引狼?
有人陆续冲杀过来,彰义军和官兵一场混战。
冷莹本还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在打什么主意,一回身,却看见阮筱朦已经朝着江酌奔去。
之前围在圆柱前的兵士们都在迎敌了,既然所有人都身陷包围圈中,谁也跑不了,那么,也没有必要特意看守江酌。
阮筱朦拔出微雨刀,挥臂斩断绳索。
冷莹远远地看着,那二人在血肉横飞、刀光剑影中相拥在一起,一个衣衫褴褛,发丝凌乱,一个光鲜亮丽,裙袂翩然,可是,看起来却莫名地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