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手,不过一个旋身的工夫,已经从树丫上取了件深色的斗蓬,严严实实地兜头裹在身上。他的面容也隐在宽大的帽下,让人看不清楚,可周身一派矜贵清冷的气场,不容忽视。
男子转身欲走,却又抬不动步子,阮筱朦趴在草地上,再次抱住了他的腿。
他目光冷淡,俯视着脚边的人,禁不住牙痒。“你还要怎样?”
“大侠,你能不能,把斗蓬留给我?”她仰着头,满面堆笑。
“我只带了一件斗蓬。”
“你一个大男人,湿了就湿了,也不怕人看啊。可我是弱女子……”
隐在斗蓬下的嘴角默默地抽了抽,人都说助人为乐,看来也不尽然。
“你当自己是国色天香么?你又有什么可看的……”他目光随即一瞟,居高临下的视角,阮筱朦的领口松了,脖颈处肌肤胜雪,在这漆黑的夜里,竟比她戴在脖子上的羊脂玉还要晶莹晃眼。
他微微一怔,已经飞快地撇开了眼,语气更比湖水还凉:“我现在把你扔回湖里,还来得及吗!”
“别别别,”阮筱朦陪笑,“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不如留下姓名,我日后定当报答。”
这男子如此厌烦她,她猜想,对方再不愿与她有瓜葛,定然是说不必报答。谁知,男子冷冷地对着她,却淡笑了一下:“好啊。我姓陆,敢问姑娘芳名,日后去哪里寻你?”
阮筱朦微笑答道:“盈香阁,君玉。”
盈香阁……那可是京城中男人们的富贵温柔乡……
他略一沉吟,忽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有女子的声音在急切地叫着:“君姑娘……”
第二章 回府 语气娇软,说的话却要人命……
阮筱朦听出来,这是杜桑的声音。
她坐在草地上,欣喜地回应:“我在这儿!”
待她再回头时,身边的男子已经消失了踪影,他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去如鬼魅一般。
随行之人都守在附近,杜桑、小满和夏至循着声音上前。小满和夏至不同于一般的婢女,她俩是阮筱朦离开赛蓬莱时,岛主师父于素心特意送她的人。她俩身手不错,明里是婢女,暗里是护卫。
杜桑此时刻意略去了称呼,低声询问:“没事吧?”
阮晓朦摇摇头,倒是没事,只是累惨了,而且浑身湿透,那人到底也没把身上让她觊觎良久的斗蓬留下。
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走过来,解下披风,垂眸罩在她身上,解了她的窘迫。
“属下护驾来迟。”他们之前都在四角亭和对方厮杀,发现郡主不见了,个个都慌了神。
这人叫裴纭衣,原是先帝身边的侍卫。先帝阮岱岳殡天后,新皇阮岱崇将阮筱朦从赛蓬莱岛接回,她回京那日初见裴纭衣,不过觉得他长得好看,多看了几眼,皇帝叔叔便将他送给了阮筱朦。
她也没拒绝,痛快地收下,带回了郡主府。既然皇帝叔叔慈爱,她又怎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
就从那时起,她便背上一个好色之名,皇帝和京中权贵当她好这口,动不动就给她送“侍卫”。
其实,那些白净俊俏的小公子哪里做得了侍卫?不过是碍于郡主不曾大婚,不好明着送夫侍,便借了个侍卫的名罢了,真正做着侍卫的事,只有裴纭衣一个。
杜桑说:“夜里寒气重,耽搁了怕要着凉,早些回府吧?”
阮筱朦点头,已经被裴纭衣打横抱起。她惊了惊,连忙搂了下他的脖子,生怕摔下来。
夜色中,裴纭衣默默微红了俊脸,他原是听杜桑一说,心下担忧,行事唐突了些。好在抱都抱了,郡主也并没恼怒的意思。
阮筱朦柔软的袖口滑落,他低头便看见她白嫩的腕上几道新鲜的划痕。“伤着了?”
其实阮筱朦自己都不曾留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禁不住噘嘴:“难怪会觉得疼,手脚发软。”
湖下视线不明,这是她摸索前行时,被尖锐的硬石擦破的。
小满和夏至是从小习武之人,忍不住憋笑,蹭破点皮就叫疼发软?而且,手腕伤了,关脚什么事?
小满忽又想起件事:“对了,我们捉到一个活口,是否带回去问话?”
“不必,就地杀了。”阮筱朦懒猫似地窝着,语气娇软,说的话却要人命。
小满愣了愣:“主子知道对方是何人了?”
“还能是何人,荣惠王府的狗腿子呗。”她轻笑。
荣惠王府的狗腿子最擅长狗仗人势,鱼肉乡里,这样的人,杀一个是一个。
茶楼里的人说的没错,这是皇帝叔叔第三次给她赐的婚,男方正是荣惠王世子穆秋砚。
那日,阮筱朦与穆秋砚的妹妹——昌容郡主穆秋笙,在青雪桥上狭路相逢,两位郡主都不肯让路。
后来,穆秋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了对方一下,阮筱朦就一头栽进了桥下的城中河里。
古今碰瓷哪家强,阮筱朦当仁不让!城中河位于宁安中心地带,那一闹动静可不小,后来还惊动了皇帝,说是昌容郡主把金玉郡主从那么高的桥上推进了河里,金玉郡主被捞上来送回府时不省人事,都快没气了。
阮筱朦打算安心装几天病,然后理直气壮地入宫,求皇帝叔叔收回成命,退了荣惠王府这门亲事。
然而昨日,廊下朱漆柱上用飞镖钉着封信,有人约她今天在珍香楼见面,说是有关于先帝死因的消息要告诉她。
她怀疑其中有诈,却又宁可涉险,也不甘心放弃关于先帝的消息。故而,她早早出府,守在珍香楼对面的八方茶楼窗边观望。
现在她基本可以肯定,没有什么消息,这只不过是荣惠王府的人想把她引出来。他们并不想杀她,只是想制造金玉郡主在街市遇刺的事件,这样她装病的把戏便穿帮了,之前也不是昌容郡主无礼,而是金玉郡主欺君。
如今倒好,她怕是真的遇水受寒了。
裴纭衣将人抱上马,他明知道自己抱着她的时候,大概也就跟她的坐骑差不多,可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僵硬,双手规矩地丝毫不敢乱动。
他翻身上马,护着郡主打马而去。一众人悄悄地消失在夜色里,阮筱朦此番回自己的郡主府也是靠裴纭衣带着她翻·墙入室。只因为,她知道府中来路不明的“钉子”不少。
阮筱朦这一路都很安静,裴纭衣当她是累了,其实,她一直在想今晚发生的事。
湖中遇见的男子定不是普通人。大晚上的,他在湖中戏水摸鱼,就那么巧,当她被追得快要穷途末路时,他弄出了水声,提醒她有湖。她下了水,他就正拿着一截空心的芦杆,站在水中。
他倒像是有心救她,可是,看他取斗蓬和离开时的身手,武功不凡,他救人何以要这样大费周章?
显然,他不想和人动手,不想引人注意。
起先,阮筱朦在水里,后来,他用斗蓬遮了脸。自始至终,他都不愿意让人看清他的样子。
阮筱朦此刻静下心,突然反应过来,这人说话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仿佛……有些耳熟?
夜风带起缥缈的薄雾,皇帝钦赐的郡主府内雕梁画栋,花草繁茂。园子里的绿树青竹姿态秀丽相映成趣,廊下几盆海棠早早地吐了艳丽的花苞,笼在雾气中,白里透红。
杜桑服伺着郡主沐浴更衣,阮筱朦披散一头如瀑的青丝坐在梳妆镜前。她打量着镜中的容颜,眉眼如画,甚至可以说是狐媚惑人。
这是属于阮筱朦的脸,只是,她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阮筱朦了。
她本名叫阮晓檬,是个现代人。某天,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进一本书里,成了书中名字和她同音的金玉郡主阮筱朦。
正因为名字同音,她当初看到这本言情小说《君心明月》时,比别人更留意这位反派郡主。
阮筱朦怀疑父皇的死,与当今的皇帝叔叔有关,她身边出现的人一个个善恶难辨,局势扑朔迷离。最终,她决定逼宫,夺回属于自家的皇位。
她刁蛮跋扈怀疑所有人,却唯独信任、并倾心于书中的男主楚蓦。楚蓦心思缜密,才名天下,但他只相信证据。楚蓦不肯帮她,也不爱她,他喜欢的人,是宁和公主阮初胭。
于是,阮筱朦致力于搞破坏,她要搞垮皇帝,还要陷害阮初胭,拆散男女主。
做为忠义的臣子,楚蓦揭发了她的谋逆之举,金玉郡主夺位不成,最终惨死。她到死也没有解开心中的谜,没有得到心爱的人,只留下骂名,让亲者痛,仇者快。
书中对这个人物着墨不多,只是每当男主需要建功立业的垫脚石,男女主的爱情需要一波三折的助力时,她便出现了。
阮晓檬只看到金玉郡主惨死,她就弃了文,还嘲笑这个反派太无能。
她穿书时,正是一年前先帝殡天后,阮筱朦初回京城。新皇故意找茬,说她不敬皇后,将她从公主降为郡主,阮筱朦当场气晕了过去。
她醒来时,听见杜桑守在床边唤她“郡主”,她清泉似的眼波转了转,满脸迷茫。她抽了下嘴角,以为还在做梦呢。再若不然,就是睁眼的方式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