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将军的旧部,每一个独当一面的将领,都曾随着萧齐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是过命的兄弟。
永熙帝对萧家的兵权和威名,既害怕,又想攥在手里。之所以大费周折地灭门再封锁消息,便是想斩草除根,又担心手段过狠,会让外头的那些将领逆反。
眼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将士们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萧家已经遭难。
只要萧景丞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可以揭穿永熙帝的阴谋,获得他们的帮助了。嵇允可以去那边辅助萧景丞,秘密练兵。
这确实是另外一条可以从舒城的浑水里全身而退、看着更好走的路。
但不知为何,嵇允却没动,眼前仿佛晃过俞鹿的那一双信赖明亮的眼眸。他看了一眼匍匐在黑夜下的寺庙,慢慢地松开了马鞍:“谷超,你们先走,我要回去一趟,靖王的女儿——还在寺中。”
“你说那个俞鹿郡主?嵇公子,你何必管她死活,不管那狗皇帝发现她在寺里后,是怀疑她还是直接杀了她,不都正中我们下怀?”谷超不能理解,再度催促道:“回去太危险了!”
“欲成大业,不仅要练兵,王都这边的动向,也不能彻底放下。若要在舒城立足,我需要一个活着的郡主。如果她死了,我又失踪了,那么,我被流放的家人,怕是会被靖王迁怒。”嵇允看了萧景丞一眼,冷静分析:“你家公子的伤,也无法连日长途奔袭。若我回去,或许还可以为你们拖延一段时间。”
更何况,已经有了两世的教训,嵇允明白,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同一个人身上。
嵇允如此思索。下意识地忽略了,在做这个决定时,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根本不是什么利与弊,而是俞鹿的脸。
这时,谷超背后的萧景丞按住了他的肩,声音低微却坚定:“就听嵇允的。”
谷超叹了一声,道了一句“保重,再联络”,就一抽马屁股,带着萧景丞逃进了山林里。
嵇允立在山风中。身后寂静的佛寺如同一个吞噬人的怪物,张大了嘴,等着血肉投喂。他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向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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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
俞鹿今夜睡得很早。夜半三更时,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见了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兵器交接的声音。
被心悸的滋味攫住,俞鹿在被窝里动了动,慢慢睁开了双眸,看向了自己的房间外,就吓了一大跳。
窗纸外,透出了淡白的光,有一条突兀的黑影,浮现在了上面,看身高与身形,应该是一个男子。
谁半夜在外面装神弄鬼?
俞鹿在惊吓之后,就涌上一股怒气,猛然掀开被子,大步走了过去,端起了郡主的架子,正欲提气呵斥,她就看见了门缝间,插进了一截刀锋,就这样将门闩给砍开了。
俞鹿:“!!!”
她刚巧走到门前,猛地一僵。
她只打算隔着门呵斥,可没想过门会被外头这狗胆包天的人给挑开啊!
下一秒,一双冒着精光的眼,就出现在了门缝外。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门后就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就寝时的雪白衣裙,微微透明,几乎可以说是衣不蔽体,双足赤着,犹如一朵向夜而开的昙花。
俞鹿傻眼了。
这人的打扮,分明就是草寇山贼,还绑着头巾,剑上也沾了血。但他的这张脸……她却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眉角的那块黑痣,格外让她印象深刻。
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画面。
“你是……御林军吗?”
在嵇家人遭到流放前的那一天,她带着嵇允一起去偷偷送药。和守在巷口的穆函说话时,她分神留意着守在嵇家西门外的御林军,其中的一个,额角上也有同样一块明显的胎记!
怎么回事,为什么御林军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出现在这里?
这御林军,秉了永熙帝的命令,来此处搜查萧景丞,一定要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女郎,一出口就道破了他的身份,霎时,目露凶光,提剑就朝俞鹿的心窝刺来!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血花喷溅到了柱子上。
这名假扮成贼人的御林军,口吐鲜血,高大的身子,轰然歪在了地上。
他倒下后,俞鹿才看见了他身后的嵇允,以及他刚收起的剑。
她浑噩地后退了一步,就被嵇允拉住了手:“郡主,你没事吧?”
“没事……外面怎么了吗?”
嵇允牵着她往外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刚才来的时候,嵇允恰好撞见了御林军对俞鹿挥剑相向的骇然一幕。
如果他来晚了一步,俞鹿早就成为剑下亡魂了。这么一想,嵇允的眼眸就暗了一暗,捏她的手也更加用力了。
俞鹿胡乱套上了一件衣衫,被嵇允拽着跑了起来。
他们沿着刚才萧景丞走过一次的路离开。但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佛安寺里,已经被御林军入侵了。很快就有人朝着他们放箭,紧紧地咬着他们,空气里,可以听见“嗖嗖”的破空之声。
为了躲避流箭,他们只能往漆黑的山林里跑去。
俞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下。虽然还不知道眼下是啥情况,不过,她感觉到,那些御林军一定是得了死命令,绝不会因为她是郡主而放过她。相反,还会为了保密,而杀掉她和嵇允!
奔跑中,不断有锋利的草和小树枝鞭笞她的小腿,又麻又痒。忽然,俞鹿觉得自己踩到了一种滑溜溜的东西,接着,小腿肚就是一疼,被那东西咬了一口。两脚就软了,身体失衡,惊叫一声,一把拽住了嵇允。
更倒霉的是,他们恰好跑到了一侧是悬崖的小路上。悬崖之底,为滚滚江流。两人抱在一起,摔了下去,瞬间就被汹涌的流水吞噬了身体。
……
俞鹿的后脑勺,猛地浸入了黑乎乎的水中。明明是夏天,江里的水也比她以为的冷好多。视野被刺骨的水波吞噬了,被迫饮了好多口的江水,和嵇允相握的手,也被激烈的水流冲开了。
万幸的是,这条江很深,从那么高摔下来,也没砸到那些可以杀死他们的尖锐石头上。坏也是坏在此处,水流太湍急,会游水的人也未必摸得到岸边。更何况,俞鹿刚才不知被什么东西咬着了,一条腿完全是麻的。她恐慌而绝望地扑腾了许久,也踩不到底,渐渐沉了下去。
在将要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拖向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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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数十里外,荒郊野岭,一片河滩上,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衣衫被冲烂的少女,筋疲力竭地走上了岸。
在附近的一块稍微平整的地上,嵇允将背上昏迷的俞鹿给放了下来。
俞鹿还有呼吸,双目紧闭。白色的衣衫,成了半透明,能看见里面亵衣的形状。用一条绳子挂在衣衫里的一个平安符,也晃了出来。
刚才,在背她上岸的时候,嵇允就感觉到,她的前胸,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着自己。
嵇允不由自主地拾起了它,隔着绸缎,摸索了一下里头那东西的形状,表情就微微变了,将之倒置过来。
一枚翠绿的葫芦玉石,落在了他的掌心上。
嵇允的心神,一下定住。
因为,手中的这一枚玉石,与那一日萧景丞醒来后,握在手心里的那一枚玉石,似乎是一体两分的一只玉葫芦。
第52章 第三个黑化男主10
嵇允捻转了一下这半枚玉葫芦, 若有所思。
在周朝,情投意合的男女,有时会将成对的信物分开来, 各持一半, 贴身而藏,以表情意。
不过, 那一天, 萧景丞在得知自己是靠着靖王府的马车才来到佛安寺的以后, 面上分明是浓浓的厌恶和杀意。可以排除他和俞鹿有私情的可能。
也就是说……从萧景丞被抬入佛安寺的杂物房,再到被转移到他嵇允的房间, 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 俞鹿曾经见过重伤昏迷的他。
嵇允想起了他在离开那个房间时,特意夹在了门缝中, 回来时却落到了地上的叶子。原来那不是巧合。
连贴身的玉葫芦也被萧景丞给拽下来了。也许, 她不仅仅是“见过”萧景丞那么简单,还近距离地触碰过萧景丞。
回想一下,俞鹿和萧景丞, 都是生活在王都的勋贵子弟。不过,他们之前似乎没有过明面上的交集。再加上, 萧家被灭门的消息, 如今还封锁着。
所以,如果说俞鹿认不出来躺在地上的血人就是萧景丞,也是可能的。
但是, 据嵇允的观察, 俞鹿不是一个心机深沉、可以将心事藏得滴水不漏的人。
发现了一个重伤且可疑的陌生男人躺在了后院, 她正常的反应, 不应该是立刻跑去告诉靖王妃吗?
她为什么要瞒下来?
如果她早就认识萧景丞, 那就更应该跑出去求助,让人救下萧将军的儿子了。
……除非,她听见了什么。
当他和谷超、那名郎中一起走进杂物房的时候,俞鹿或许还没有离开那个房间。
她不仅知道了萧家灭门一事,也知道了他是如何利用靖王府,将萧景丞带出城的。更明白了,此事一旦声张了出去,所有参与在其中的人,尤其是他嵇允,都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