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对我有所误会。”庄行霈低头,眯着眼看她,轻声道:“我总觉得——你有些害怕我。”
夜雪中,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吸纳了月光的色泽,像一只妖,隐隐有些深究的意思,仿佛可以洞察她一切虚张声势的念头。
“是你的错觉,我怎么可能会怕你。”俞鹿嘴唇微微一抖,挣动了一下,怒道:“快松开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庄行霈与她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才骤然松开了手。俞鹿拍着心口,就看见他打开了一把黑色的伞,又恢复成了平日温和有礼的样子:“俞小姐,还是由我送你回去吧,雪地湿滑,俞小姐若是摔倒了,怕是又要洗一次了。”
雪越下越大,斜吹着,吹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俞鹿正要说话,忽然手臂间夹着的画板一松。里面的画像被寒风一吹,哗啦啦地扬了漫天,飞向了走廊各处。
“我的画!”
已经顾不上这个男人了,俞鹿惊呼一声,急忙追着跑了过去。
万幸风向不是朝着雪地吹的,走廊还没有完全被风雪弄湿。俞鹿且蹲且捡,好不容易捡回了大多数,只是翻了翻,却见不到她今天给阿恪画的那副画。
俞鹿的心脏微微一颤,回头,果然见到了走廊另一边,庄行霈也在给她捡着画。他手里也有好几幅,此刻正屈膝,在大腿上给她叠齐画。
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画上的内容,庄行霈怔了一怔。
那是一副无脸的素描画像。
画像的主人,胸口垂着的那枚形状独特的吊坠,尤为显眼。
这一刹,俞鹿说不准自己的不安是缘何而来的,一个箭步,扑了上去,将画夺了回来。
第151章 第六个黑化男主21
当日深夜。
窗外夜雪纷纷, 庄家宅邸的书房中,点着一盏昏黄的灯。
一张檀木大书桌后,是几列厚重的书架。一个褐面短须的中年男子, 正坐在那张大靠背椅子上, 手指间夹着烟, 眯着那双鹰隼似的眼, 在慢悠悠地吞云吐雾。灯光映刻着他面上深刻的纹路, 因微微侧过了脸,给了人一种阴郁而沧桑的感觉。
正是庄文光。
庄行霈坐在桌子的对面,微微低头, 不见平日的浪荡,两只手放在了膝上, 恭敬地汇报着近日的事况。
这对父子面对面地坐着,外形却找不到什么相似的地方。庄行霈更多地遗传了他那位美丽的生母的相貌——当然了, 若不是她真的很讨庄文光欢心, 庄文光也不会在她怀孕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她生下儿子, 在她癌症死后,还将这个私生子接了回来。
只是也仅限于此了。因情爱而来的一丝丝偏爱, 会随着那个女人在庄文光的回忆里的淡化而消失。
很残酷, 也很现实。
不过,庄行霈心里觉得败局未定。
庄文光再怎么风流,儿子也只有两个。
都是各凭本事去争而已。
听完了庄行霈的汇报, 庄文光淡淡地点评了几句,说他干得不错,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扫了他一眼, 脸颊边,那泛青的胡茬轻轻动了动:“不过,上次让你办的海运那事,有些操之过急了,得改。”
庄行霈按在膝上的手指蜷动了一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慢慢来,才够稳打稳扎。除了这个之外,其它都不错……你适应得倒是很快。”庄文光沉默了一会儿,直起身,将那粗粗的烟搁到了银质的烟灰缸上,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文件袋,抛到了桌子上:“这里倒是有一件很急的事,是要你去做的。”
庄行霈撕开了文件袋,扫了里面的纸张几眼,有些惊讶:“徐启宏有个儿子,在我们的地盘里?”
徐启宏是北方的大军阀,当年却是从西南发迹的,人生几次大起大落,遭遇多次变故都没有死,还一次比一次走得更高,人生经历堪称传奇。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徐启宏年已五十余,膝下却无一个孩子。有过两任妻子,情妇和红颜知己更是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给他生下过后代,闺女儿也没有。
唯一有过的孩子,是徐启宏的第二任太太的。怀稳了的时候,徐启宏那叫一个喜气洋洋,恨不得敲锣打鼓,弄得人尽皆知。最后那孩子却没活着降生。只能说是没有孩子缘了。
就为这事,徐启宏不知道已被与他不对付的人暗中嘲笑过多少次了。事业做得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绝后了?哪天死了,连一个给他送终的后代都没有。
庄行霈迟疑道:“这情报说徐启宏有个已经成年了的儿子……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不光彩的事,徐启宏自然不会提。”庄文光的语气染上了嘲意,冷哼:“也算是老天待他不薄了。他供着的老婆、盼着的儿子,一个都没来。反倒是年轻时最没希望留下的儿子,活着长大了。”
“怎么说?”
“当年的徐启宏还是个愣头青,刚有点成就时,就被亲信出卖了,当时他有一个怀孕的妻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争得最快的时间逃跑,这家伙明知道家小肯定会被报复,也还是抛弃了她,直接跑了。结果,他老婆和腹中的儿子,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他本人却没跑掉,被仇敌打到半残,还丢了一条腿,最后被乱枪扫射,跌进了死人堆。”庄文光后仰着,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口烟雾:“他的敌人以为他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最后他却活下来了,靠着吃死人肉,爬出了那个地方,再改名换姓。”
“……”
“最后护着他的亲信,自然也被他吃得只剩下骨头。”
幽幽的鬼火,在庄行霈的眼中跳跃。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没有说话。
“是个狠心的人,对吧,狠起来六亲不认。不然也干不到今天这个位置。”庄文光微微一笑:“可惜了,人不能鱼与熊掌得兼。他这么多次都捡回了命,老天爷心想哪能让他便宜都占全,偏不想给他留后。越是生不出孩子,就越会想起当年的孕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结果,就在几个月前,他真的收到了情报,说当年的妻儿未死,如今还生活在西南一带。”
在当今战火纷飞的时代,不仅充斥着枪林弹雨的明战,也有着情报网络的暗战。凡是有点势力的军阀,在彼此的地盘安插间谍,获取情报,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没人能杜绝自己地盘有间谍出现,也无法杜绝信息渗透,只能对此作出相应措施。
这不,徐启宏通过探子知道了西南地区有他儿子的踪迹的消息,不也被他身边的人卖给庄文光了么?
庄行霈继续往下看去。
情报中提到了,徐启宏得到信报后,虽是狂喜,却克制着,未有打草惊蛇,派了人秘密地打探了,确定消息属实,今日已派人混入了西南,来接走儿子。
徐启宏对这个儿子势在必得,也非常小心。他深知,眼下自己与庄文光水火不容,而儿子又是他的弱点,他的痛点,若是被庄文光先一步找到了他素未谋面的儿子,那么,他的儿子重则被杀掉,轻则沦为人质,甚至可能会被洗脑、渲染当年与母亲一起被抛弃的仇恨,见面后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刀剑相向。
看看古时候打仗的敌国,质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知道了。
问题就是现在双方都是在黑暗里摸索,不知道对方的底牌。茫茫西南大地,找一个人可比大海捞针。更不知道徐启宏掌握了多少信息。反过来亦然。
现在是谁更快得到更多线索,就能获胜。
庄行霈沉声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庄文光眉眼流露出了一丝戾气:“徐启宏的儿子,是生是死不是最重要的,我只要他走不出西南。”
“我明白了,父亲。”庄行霈的眸光微微变化了,低头,继续往后翻页:“徐启宏的妻子没有任何信息,儿子除了年龄,别的特征都很模糊。还有没有其它显眼的特征?不然排查起来,不仅费时费力,也会打草惊蛇。”
“确实没多少条件,不过,徐启宏有一枚狼牙形状的吊坠,据说是十几年前就有的了。当年,他是西南地区出去的,那个地方的风俗,是以狼为神,在定亲时会交换这样的饰品,说不定他的妻子手里也有一枚……”
说着,庄行霈已恰好翻到了那一页。
定睛看到了黑白照片上,那枚似曾相识的吊坠,他的瞳孔便是猛地一震,指节仿佛也颤抖了下。
庄文光不动声色:“怎么了?”
庄行霈轻吸口气,口吻恢复了自然:“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种饰物会不会挺多一模一样的?”
庄文光不客气地道:“扯淡,又不是用模具做的,怎会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就算有一样的,不是也帮你划定范围了?总算是有个方向,比你瞎抓好吧,再查查那些人的来历,不就能筛选出那人了?”
庄行霈点头称是。
“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庄文光起身,走到了儿子身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永年只懂得玩那些公子哥儿的艺术,到了要干正事的时候,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你了。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