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何等敏锐的人, 心头闪过了一个刚刚才离去的身影,看向了俞鹿,沉声道:“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几句不太好听的话而已, 我根本就没将外人的话放在心上。”俞鹿又哼了一声, 语气带着骄纵:“在泉州的时候,我爸爸反对我去画室、去交谊舞会, 我还不是照样去?更何况, 我和你之间, 用得着别人来传话吗?有话你自己会跟我说, 不是么?”
她说得很豁达。似乎已经忘记了, 自己刚才也是窝火过的。不过是进门后看到了阿恪的态度,才骤然熄火了而已。
本以为她要拐弯抹角地生气一会儿才说出自己恼怒的原因。不料她交代得这么痛快,还通情达理。阿恪心里一松,凝视着她,说:“是。”
“那就成了,我主要是来看你恢复得怎么样的。”俞鹿大大咧咧地命令道:“你将衣服脱了,给我看看吧。”
阿恪:“……”
他立刻又没动作了,只是抓紧了衣襟,看着俞鹿,略有些迟疑。
“你那什么眼神,快脱啊。”俞鹿瞪了他一眼:“我看过的男人身体多了去了,你用得着害羞吗?”
系统:“……”宿主,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阿恪似是有些不快,垂眼,长睫挡住了眼中神色。
禁不住她的再三催促,他抿了抿唇,还是将衣衫脱了下来。
这还是俞鹿第一次看到阿恪衣衫掩盖下的身体,那骨肉的比例比她靠着模特印象来杜撰的那副画更要完美,暗色的质感健康的肌肤,有力而修韧的肌肉线条,清晰浮凸的后颈骨,散发着少年往年轻男人过渡的期间的矫健美感。原来他的脖子上有一条项链,平时藏在衣服里看不到,挂着一枚有些陈旧的,类似于狼牙形状的独特的挂坠。
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后背的肌肉处,眼下浮现出了一块突兀又骇人的淤肿痕迹,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针眼般的紫色淤点。
“都好几天了,怎么还这么严重?”俞鹿惊呼。她的脚踝伤了那么一小块就够疼了,要是背部被砸成这样,她恐怕要赖在床上好几个月了。她蹙眉问:“你确定真的没有伤到骨头吧?”
阿恪摇头,顿了顿,有点笨拙地开口安慰道:“没事。已经比第一天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我才不是担心你。只是我还想去上次去过那个很远的地方写生,要你好起来了才能骑马带我去,不然整天憋在那宅子里,我可无聊死了。”
阿恪凝视着她,眉眼舒展,微微一笑:“好。”
正如俞鹿所言,阿恪再休养了几日,就重新做以前的事了。
俞鹿嘴上说要骑马去很远的地方,其实她也知道骑马的动作可能会牵扯到肌肉,让阿恪伤上加伤,阻碍恢复,所以倒也没有故意折腾他。再加上她的脚踝也终于养好了,就选了一些步行就能去到的地方。
这短短的数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亲自探望”这个事件的刺激,进度条就涨到了55%。
……
这日午后,阿恪背着一个箩筐,从山上下来,走向自己的家。
天气越来越冷了,记得俞鹿之前某天抱怨了一句自己吹了风就手脚冰寒,半天都暖不回来。阿恪一边走,一边在想着这事儿。走近了家门,忽然看见了那里有一个人影。
正是那天被他救了的小男孩的姐姐,名字好像是叫做苒苒。
阿恪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步履倒是没停,继续往前走。
苒苒听见了脚步声,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和阿恪虽然同是昆西人,不过,之前一直都没有过交集,也是因为那场意外才认识了。
阿恪走近了,苒苒就迎上来,关心道:“阿恪,你的伤没事了吧?”
“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关心。”
阿恪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是,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去了,似乎不准备停下寒暄,也没有好奇她的来意。
苒苒见他居然没有停下,一呆,心中一急,就喊住了他:“等一等!阿恪,我有东西想交给你。”
阿恪顿住了,回头看她,双目深不见底。
“那天柱子掉下来,多亏你救了我的弟弟,他才能安然无恙。”苒苒轻轻说,对他伸出了手,递出了一个布袋,凝视着他的目光有着期待和感激,还有一丝少女的羞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所以,炖了一些滋补的汤给你送来,还亲手做了一双鞋垫。”
阿恪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她说:“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好吧。”苒苒的手指紧了紧,语气依然很温和:“鞋垫就算了,但这锅汤我都做好了,我就放这里了,你喝完再把餐具还给我也不迟。”
没想到,阿恪这次还是客气,却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绝了她:“抱歉,我马上要出门了,汤应该喝不上了,不要浪费,还是请你带回去吧。”
说完,他就跨进了门。
苒苒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在那扇院子门关闭之前,忽然道:“你是急着去那位俞小姐的身边吗?”
阿恪关门的动作一顿,看向了她,皱起了眉头。
苒苒声音细弱而柔和,轻轻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需不需要我帮忙。因为我听旁人说,那位俞小姐的性格颇为恣意霸道。虽说是有恩于你,但你的身体分明没有大好,她还强迫你天天过去……”
“我是心甘情愿的。”
阿恪抬了抬眼皮,冷淡地打断了她。
“这世上没人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阿恪目光不闪不避,缓慢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俞小姐没有挟恩图报,没有强迫我,我是心甘情愿,自己想这样对她的。”
“……”
“道谢的事,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提了。”
直到柴门彻底关上,苒苒都还难堪地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
这个寻常的静谧午后里发生的事,俞鹿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
只是那位苒苒姑娘,再也没有在她或者阿恪的面前出现过了。
眨眼间,俞鹿就在昆西待了差不多两个月。
她父亲也是够狠心的,说将她送来昆西反省,就真的完全不管她了。
期间,俞鹿只与母亲通信过两回。
俞夫人性情柔弱,出嫁前,也是有钱人家里养尊处优的小姐,因为成长环境,思维也脱不出封建社会的那一套。嫁人前就听从父母安排,出嫁后就听从丈夫的话。此次,俞鹿当众泼了未婚夫一脸酒。俞夫人虽然不似俞老爷那样大动肝火,但内心其实也有些埋怨女儿。
她很满意自己和丈夫给女儿选择的这位未婚夫,觉得双方的家世、相貌,样样匹配,也希望这桩婚事能成。在俞夫人的心目中,俞鹿嫁过去,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太太,一辈子被养在家里,就是最幸福的后半生安排了。
因此,在信件里,俞夫人的言语间虽然在给父女关系调和,但基本都是在劝俞鹿别那么倔强,早些回来,好好与爸爸沟通一下,别真的将姻缘搅没了。
两封信都是这样。俞鹿看得心烦,揉皱了信纸,连回信的动力也没有。
照她母亲的说法,回去以后,婚事恐怕就要提上日程了。她巴不得婚约搅没呢,更加不想回去了。
昆西这里虽然无聊了些,日照也强,可起码自由。
而且,前段时间,池聿明突然跑来,也不算全是坏处。他带来了很多省城的特产。在失魂落魄地离开时,也没有带走这些东西。
俞鹿毫不客气地享用了他带来的弹簧床垫,夜晚总算不用被硬板床硌得腰酸背痛,能睡个安稳觉了,在昆西也更能待得住了。
眨眼,天气就彻底入冬了。
昆西村寨的人每隔一段日子,尤其是在大节日前,如有需要,都会去山下的昆西县添置必须的东西。来了两个月,俞鹿的颜料已经用完了,听说过几天,村寨里有年轻人要下山去,她就要阿恪也带她下去转转,她要亲自去选颜料。
到了那天,他们大清早就出发了。快到中午时才抵达了县里。
换了在以前,俞鹿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小地方,眼下却觉得这地方是前所未有地繁华。这就是憋久了的后遗症。
看路人的相貌特征就知道,这地方还是昆西人多,徜徉在空气里的话语,十有八九都是昆西的土话,偶尔有一两句汉语飘进耳朵里。
和画具有关的店铺,县里有好几家,位置却南辕北辙。
俞鹿在这方面从不马虎,非要全部看完,拽着阿恪逐家去看。就和其他人分头行动了。
到了下午,两人在一家画具店的门口与白天的同伴碰上了。对方正在搬重物上车,缺乏人手,看到阿恪,眼前一亮,呼喊他来帮忙。
阿恪迟疑了一下。俞鹿正趴在了柜台上看颜料,随口道:“你就去呗,一小时后回来接我。这家的颜料还不错,我要慢慢选。”
俞鹿刚才在每家店都停留了许久,这店铺的掌柜是熟面孔,又光天化日的,自然不会有危险,阿恪就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走出去了。
俞鹿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和自己之前用的最相近的画具替代品。然而,店面这里却没有她想要的颜色,还缺了勾线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