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在宴会上,帕特里克谈起了戈麦斯家族时,语气里分明有一丝厌恶。
想不通。
俞鹿:“……”
直觉告诉她,知道布莱斯那家伙被赶出猎隼的理由,很重要。
这个时候,亚瑟忽然开口:“刚才那个男人,是爷爷的弟弟吗?我从来没见过他。”
帕特里克睁开眼睛,平淡地说:“他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儿,怎么可能会有印象。”
亚瑟“哦”了一声:“那他为什么被赶出猎隼?”
俞鹿竖起耳朵听着。这也是她好奇的。
“不清楚。”帕特里克的身子往后稍靠了一下,思索了一下,说:“我当时也只有十二岁,接触不到家族内部的事务。只知道这是父亲的决定。”
这个回答很合情理。亚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俞鹿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下。
她有种感觉,帕特里克一定知道什么。猎隼驱逐成员是很少见的。她就不信,帕特里克没有好奇过真相。
俞鹿看向了亚瑟:“你对刚才那个人好奇?”
“不是好奇。”亚瑟舒展了一下置于膝上的手,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种合适措辞:“虽然是没有印象,但他给我的第一感觉……很不舒服。”
这时候,通讯仪忽然震动了起来。众人都不说话了,帕特里克按下了接听:“保罗?”
不知道保罗在那边说了什么,帕特里克安静了片刻,眸光微微一敛:“好,知道了。”
面对亚瑟和俞鹿的目光,帕特里克挂断后,平静地说:“保罗说父亲的状况不太好,让我们尽早回去。”
这几年,罗德尼每况愈下的身体,大家都看在眼里。
保罗估计说得挺委婉的,但大家都听出了“罗德尼急转直下、快要不行了”的潜台词了。
拉斐尔踩下油门,众人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回了基地。
罗德尼的房间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在弥留的这天,他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沐浴在温暖的秋阳下,视线一一掠过了站在床前的人,仿佛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不甘,吁出了胸臆里最后一声叹息,合上了眼睛,沉入了永恒的沉睡中。
亚瑟从进入房间开始,就很沉默。俞鹿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手轻轻拍着亚瑟的后背。
面对这个并不爱自己的父亲,亚瑟的感情,估计是很复杂的吧。
按照猎隼的传统,如果队友在任务期间死在了外面,能运回尸体都要尽量运回,哪怕只有残肢。不能运回,至少也要带回他们的铭牌。
被送回来的队友会统一安葬在一个隐秘的墓区,它位于萨尔维家族的领地内,附近有一个美丽幽静的庄园——罗德尼的爷爷,曾带着两个儿子——罗德尼的父亲以及布莱斯——在那里生活过。在庄园附近的山上,就安葬着猎隼的同伴的尸骨。
罗德尼也会被安葬到该处,葬礼会在同一天低调举行。
眨眼就到了葬礼当日。除了必要看家的雇佣兵,大多数成员都来了,送别这位旧首领。
葬礼的气氛肃然但不悲伤。一整天下来,帕特里克与亚瑟都表现得沉稳而冷静。
亚瑟就不必说了,和罗德尼没多少感情。
至于帕特里克,虽然更受父亲的青睐,但这对父子的关系,也称不上亲昵。就和狼群的家庭结构一样。小狼崽还很弱小时,成年狼会养着它们。但当小狼崽长大为成年狼后,哪怕它没有争夺狼王之位的野心,也会被独掌大权的头狼视作对自己地位的威胁。
更何况,萨尔维家族的成员,骨子里都流着他们的祖先——星盗的野心勃勃的血,早晚会亮出锋利的爪牙,登上累累白骨积成的王座。这一点,恐怕没有人会比罗德尼更清楚了,这些年他一直提防和忌惮这个大儿子就可见一斑了。
俞鹿望着棺木缓缓下放,倒是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剧情的些微变化,确实不会影响主线剧情。罗德尼多活了几年,但没有改变他“死在猎隼分崩离析前”的设定。
从现在开始,她就可以摆脱小老婆这个名头的桎梏,天高任鸟飞了!
而让众人都颇为惊讶的是,那位一直被软禁在塔楼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太太,即帕特里克和亚瑟的母亲,也来到了葬礼的现场。
两个女佣扶着大太太,从车子里踏了出来。那是一个气质娴静、相貌美丽的女人,西方人的长相,淡褐卷发,碧蓝眼眸,保养得宜。年过四旬,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多岁。
和传闻中一样,在不被刺激的时候,这位大太太就和正常的名媛没两样。
因为大太太曾经攻击过幼年的亚瑟,还差点抠下他的眼珠,众人便提前安排好了,将他们分隔开来,不让他们碰面。
在大太太抵达墓园的时候,亚瑟已经在别墅二楼的休息间里了。
在奥劳拉小姐毒瘾发作、罗德尼逝世、筹备葬礼等一系列事情的冲击下,俞鹿已经无暇去想之前的冲突了。由于担心亚瑟的情绪,她陪着他一起在楼上等。
亚瑟今天穿了一身黑,一只手扶着明净的落地窗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车子里钻出的那一个女人。
帕特里克迎了上去,扶着女人,一起往后山走去。
亚瑟的目光有些沉郁,五指蜷了蜷。
俞鹿走到他的身边,说:“亚瑟,你都站了一天了,过来坐坐,休息一下吧。”
“我没关系。”亚瑟回过神来,笑了笑,说:“不用担心我。”
他小时候就和许多孩子一样,期待过母爱。但长大着长大着,他渐渐觉得那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追索缺席的母爱,他更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母亲会这么厌恶自己。
既然厌恶自己,又为何要生下自己。
当然这也多半不会实现。他的母亲如今丁点刺激也受不了,他的存在,就是世界上最强的刺激源。
等已经彻底见不到人影了,亚瑟才收回目光,回到了沙发边,看见俞鹿正撑着头在打盹。
他们今天的大清早就出发了。俞鹿大概是犯困了。
亚瑟的神色微微柔和了点儿,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披肩取了过来,披在她的肩上。
这一次,俞鹿没有被吵醒了。
亚瑟稍稍后退了半步,感觉有点口渴,不过桌子上的茶壶早已空了。
他拿过了杯子,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间门,走了出去。
接完了水,他往回走时,突然在走廊上碰见了一个不速之客——一身黑衣的布莱斯。
亚瑟停住脚步,戒备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吊唁我的侄子。”布莱斯理所当然地说:“这里怎么说也是我长大的地方,难道我不能进来了?”
这话说得不假,这所屋子的拥有者,要追溯到罗德尼的爷爷那一代了。它不是猎隼独享的产业。
布莱斯被驱逐出的,是猎隼这个组织。这改变不了他是初代老爷的儿子,还在这里长大的事实。可以进来,也不奇怪。
亚瑟微一挑眉。
吊唁又怎么会跑到屋子里来?他还真的不太信这番说辞。
布莱斯仿佛有些紧张,搓了搓手,说:“上次还没有机会和你单独说话,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见你,和你聊聊。你现在长得比我还高了。”
“我不认识你,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亚瑟冷淡地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他有点担心单独在房间里的俞鹿,想快点回去。
“不,亚瑟,我们很有必要聊聊。”布莱斯往前追了两步,见到亚瑟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沉不住气地道:“你今天是以罗德尼儿子的身份出席葬礼的吧,亚瑟,你以为罗德尼真的是你的父亲吗!”
亚瑟的身子蓦然顿住了。
他缓缓回过了头,声线冰寒:“你他妈说什么?”
没料到一个少年会有这么恐怖的目光,本来攒了一肚子话、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布莱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惊过后,涌出了几分恼怒。
确实,所谓的“吊唁侄子”只是他的借口罢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见到亚瑟。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平时猎隼的基地对外戒备极严,布莱斯连亚瑟的行踪也摸不透,更不可能接近他。
布莱斯顶着压迫感,上前两步,开门见山地说:“亚瑟,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才是你的父亲,当年我离开猎隼是因为罗德尼。他不让我带走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探听不到你的行踪,今天我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
话未说完,他的衣领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揪住了,后背狠狠地撞上了围墙。布莱斯脸色发青,胸腔里的骨头发出了咔嚓的悲鸣。
亚瑟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你再他妈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我发誓,我没有胡说八道,虽然,你的出生,是一个……意外。”布莱斯渐渐缺氧,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走廊的一扇门被推开了。被动静吵醒了的俞鹿冲了出来,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了亚瑟:“亚瑟,你先松开,他要憋死了!”
亚瑟胸膛起伏,猛然松开了手。
布莱斯滑倒靠在了墙上,发出了一阵惊天大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