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祖母絮絮地说起当年旧事,崔婉这才明白,原来事情根本不是府上传的那样——根本就不是她祖母趁她母亲怀胎时给她父亲塞了一房小妾。
竟是他父亲在她母亲还没过门那会儿,便看上她祖母房里生得貌美如花的小婢萧氏,因她祖母院里规矩严,萧氏根本不敢同她父亲有私。
她父亲只好亲自去求,然而,她父亲私底下求了好几次,她祖母都未曾应允。
一直到她母亲得了怀上男胎的准信,她祖母才终于拗不过儿子的苦苦哀求,又寻思着,萧氏是她院里□□出来的,虽然模样娇媚,人却老实,而且性子柔顺,知根知底,怎么也比万一把儿子逼急了,去外头寻那些莺莺燕燕来的好,因此,这才总算让她父亲得偿所愿。
而为了二房夫妻和睦,她祖母还主动背下黑锅。所以她母亲至今都以为是婆母给丈夫房里塞小妾,不曾埋怨丈夫,倒是怨上婆母和亲女儿。
她父亲被一顿说给说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娘,儿子知错了,从前尽是我不好,害得如意一直怨您。”
见儿子认错态度良好,又准备痛改前非的模样,她祖母虽老大宽慰,却依然再三叮嘱:“我一个老太婆,她怨就怨吧。可你们夫妻是要过一世的,断不能互生怨怼。你此番回去,定好好安抚你妻子,务必给她个儿子傍身。冷着萧氏些时日,好歹也要让你妻子的面子挽回来些。她被自己亲女落了脸,不要呕出病来。”
这时,她祖母回头看了躺在床上她一眼,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这次要不是你闺女,你今日回来只怕是见不到你那小心肝喽。”
只听她父亲呵呵一笑:“的确是让儿子大吃一惊,二娘她平常不是最怕她母亲,怎的此番竟……”
“这丫头是个有血性的,知道敦睦手足,宁可担惊受怕自讨苦吃也不肯行那龃龉龌龊之事。是我们世家女子该有的样子。”她祖母语气听起来颇为骄傲自豪。
他爹立刻点头符合,适时奉上马屁:“不枉费母亲如此疼她。”
她祖母却又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吃这一套,只将慈爱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我以前偏爱二娘一点,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你早夭的小妹,总想着我与你小妹母女缘薄,看到长得像的孙女儿,便想着弥补一些。本以为这丫头性子懦弱,她母亲一个眼色便要吓得她不敢同我亲近了,如此,我倒也不好强求。却没想到,这孩子大病一场,倒是病开窍了,胆色都壮实了几分。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今后,她便同我住得静院,这府上,总归有个人心疼她。”
“如此甚好,有二娘与母亲做伴,也算是替儿等尽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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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她伯父崔融也回府了,崔婉早对这个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被誉为“文章四友”之一的诗人伯父慕名已久,然而她伯父却是每日早出晚归,以至于他回府些许时日,崔婉也只是同他匆匆打了几个照面而已。
据说,身为太子侍读,东宫表疏多出自她伯父之手,崔婉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和一个历史名人做亲戚,想一想就觉得脸上莫名有光。
然而她也知道最近气氛很有些不对劲。
年关将近,十二月本该是正当忙碌的时候,府上却似人人都有些烦躁。
譬如,那些如往年一般,自月朔起,便日日扮成灶公灶婆,拿着竹竿挨家挨户敲门,跳灶王、乞财物的乞儿们,今年敲响崔府的房门时,崔府上的王管家此番打发起这些人来,显是有些不耐烦。
这种恼人的压抑与烦躁持续几日后,便到了永淳二年十二月初四,帝诏改永淳二年为弘道元年,赦天下。
上欲登则天门楼宣赦,然气逆不能乘马,遂召百姓入殿前宣之。
是夜,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上崩于贞观殿。
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大唐皇帝李治驾崩,举国哀恸。
崔婉置身于此,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自己是此中人,亦或身是客?
崔婉想起李治临终前,面对着那些因受赦而大喜的百姓,曾向上苍祝祷:“苍生虽喜,我命危笃。天地神,若延吾一两月之命,得还长安,死亦无恨。”
李治做梦都想回去生养他的长安城,那她呢?
原来的世界正在一点点离她远去,而她又始终以看客的心态,带着疏离感,冷眼旁观着这个时空里发生的一切,没办法切身地融入,她无法像府上王管家那样焦躁,也无法体会到百姓们那种哀恸,更无法理解她父亲那种难以自己的喜悦……
额……喜悦?
咦,为什么是喜悦?
没错!
她总觉得,这两日,她父亲明明看起来很悲伤的眼角眉梢,似乎总在刻意压抑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喜悦之情。
她父亲,为何?啧!他怎么就……如此……与众不同?
这个疑惑没有在崔婉大脑存续太长时间。
大唐皇帝驾崩第二日,礼部按制从符合条件的世家子弟中,选拔大行皇帝殡天丧礼上需要的挽郎二百名,其父崔敬赫然在列。
第7章 何为挽郎
总算可以出门去了
李治薨,群臣上谥曰天皇大帝,庙号高宗。
大唐举国服丧,户户绝礼乐,家家挂白幡,人人用素食,男女禁婚嫁。
丧仪的钟声一次次缓缓地敲响,歌郎们唱的挽歌低沉哀恸,这股沉重哀伤的气氛从贞观殿轻轻地飘出,又渐渐越过紫薇城那覆了皑皑白雪的宫墙头,最终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大唐帝国的每一寸国土上方。
然而,纵是最边远的伊逻卢城,却亦能感受到在这举国同哀的沉重之下,正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大唐未来是什么,尚没有人敢下断言,可洛阳城里,这些身处大唐权力中心的老百姓,眼下却能隐隐约约地嗅出紫微宫里溢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随着高宗的薨逝,或许再也没有人,能抑制住那名铁腕女子,在大唐的主政之势了。
而忠于李唐的官员们,直面这股汹涌暗流,无不忧心忡忡——李唐的江山,不知将何去何从呐……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对于胸无点墨,不修文词的崔家二爷来说,皇帝归天了,他面上自然做得与众同哀,甚至脸上的哀戚还比李家皇子更甚几分,毕竟他是高宗皇帝的挽郎嘛!
崔敬服白布深衣,着白布介帻,挽着练绋,与其他挽郎们一道牵引着大行皇帝的灵柩,撕心裂肺地唱着挽歌,端的是声声泣血,字字断肠。
只是心底里,他却是偷偷揣着小欢喜的。
因为,当了挽郎后,他总算有机会得官了!
这挽郎,自大唐大规模搞科举取士后,便成了世家子弟出仕的终南捷径,众多如他一般,无望于科举,又无爵可袭无荫可封的世家子弟,都拼了命地来抢着当挽郎,可谓是僧多粥少,竞争激烈。
而有了挽郎这层身份,快则月余,慢则三五……额……八……年,他便能如兄长一般出仕为官啦,虽要等上些时日,但怎么说也比那些入仕无门的普通人家强了许多。
崔敬稍微一想,心里就美滋滋。
也不怪他偷着乐,毕竟,人生能得几次机会给皇帝当挽郎啊。
更何况,你得在最好的年纪恰好碰上皇帝或者皇后死了,不早不晚的!
早了,年纪太小,选不得挽郎;晚了,年纪太大,纵然得了官,也总归差了点意思。
他崔敬,二十有余,而立不足,纵是要等个七八年才被授官,那他也尚算年轻,他等得起!
崔婉挺理解她父亲的——大龄无业游民终于找到工作的快乐确实非同小可。
而且,她也看得出她父亲还蛮为这份走后门找来的工作骄傲的,这个她同样理解——进士每年能出几百人,挽郎官却不常有,嗯……可不比进士稀罕多了嘛。
只不过,他爹这憨憨,待将来去当官,能当好么?也委实愁人。
毕竟,比一比隔壁她大伯父,便知她父亲心有多大了。
新帝登基,她大伯父身为东宫出来的嫡系官员,却镇日里愁眉苦脸,心忧如焚,丝毫不见得色,与还没当官就爽翻天的弟弟简直有若天壤之别。
待崔婉听了高宗皇帝留下的太子服丧期间“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的遗诏之后,崔婉就和懂她父亲一样懂了她大伯父。
她大伯父这是忧心新皇帝不得亲政呐!
皇帝不能亲政的话,他们这些东宫出来的大臣,又和别的大臣有甚区别?
高宗皇帝这份遗诏和以往高祖、太宗留下的“军国大事,不得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可谓截然不同。
许是因为李治当年吃了太多辅政大臣的亏,再不愿自己儿子继位后被辅政大臣所掣肘,而历史给予他的惯性思维又使他坚信女子权力再大亦不能成事。
所以,他宁愿将太子服丧期间这个政权交接过渡期交给妻子,也不愿把权力给一帮辅政大臣。
只是,他到底还是小看了那个与自己携手走过风风雨雨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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