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智方丈眼底盛着慈悲:“只要女施主心诚,谢施主定会无恙。”
“借大师吉言。”静姝施施然福身,行了一礼,“妾身心中有所惑,总是想不通透。听闻大师佛法精深,不知能否请大师替妾身解惑?”
普智方丈长眉微不可查一抖:“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讲。”
静姝捏紧帕子,半真半假道:“自先考家慈接连亡故之后,妾身入佛堂给双亲守孝起,妾身便时常做一些怪梦,梦中光怪陆离,尽是些前所未见之物,却又犹如亲历其中,半分不觉荒诞……”
静姝盯着普智大师那双写满慈悲的眼,一字一顿地问,“大师,这可是信女有幸得佛祖点化,觉醒了前世记忆?”
她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前世今生。
普智大师垂眸,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面不改色地打诳语:“前世今生皆是无稽之谈,施主会做那些梦多半是太过劳累了。”
静姝扬眉:“若真如大师所言,前世今生乃是无稽之谈,众所周知的‘佛家修来世’岂不是也成了妄言?这天下佛门古刹岂不是也成了蒙蔽万民的邪门歪教?”
普智大师长眉微抖,无喜无悲的眸子漾着道道涟漪盯了静姝一瞬,也不与静姝辩佛理争正名,只慢条斯理地搬出了谢瑾年:“谢公子千般嘱托,老衲不敢在谢少夫人跟前儿妄言。”
这老和尚端的狡猾,这一句话既似甩锅,又像是表诚心,端看她要怎么听呢。
静姝垂眼,轻笑:“今日殿中只有大师与妾身,大师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必不会叫谢世安知晓。”
老和尚似是意动,却仍紧紧地闭着嘴巴。
静姝抬眼看普智大师身后的佛像金身:“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和尚垂眸转了一会子佛珠,终于不紧不慢地道:“前世因今世果,天下苍生皆在六道轮回之中,若得遇机缘,觉醒前世记忆并非不可能,便是带着今世之疾苦转投来世也是有的,不然又何来庄生梦蝶、一枕黄粱之说?”
静姝心头微动:“大师佛法精深,可知前往前世来生之法?”
普智大师抬眼看向静姝,看出静姝眼底的犹豫,摸摸怀中谢瑾年那封信,最终摇头道:“老衲不知。”
老和尚显然是说一句藏十句,心有顾忌说话始终遮遮掩掩,就跟管牙膏似的,总要她挤一挤,他才能说上一些。
静姝还欲再挤挤牙膏,然而,普·牙膏·智却是闭上双眸,又开始颂唱上了佛经。
静姝立在殿中,听着梵音仰头与悲悯世人的佛像金身对视了须臾,转身离了大殿——那老和尚摆明了再不肯多说,她无权无势无交情说再多也无用,倒不如待谢瑾年闲下来,让他陪她来问。
*
兰若寺里,有谢家专属的斋室,确切的说是在后山有单属于谢瑾年的一处院子。
静姝便被迎客僧带到了这处院子里来。
谢一驾轻熟路地安排随行的护卫住进前院,并分排成三队轮流值守。
立春、立冬、彩云和追月四个大丫鬟并八个小丫鬟也分排成两波,轮流在正房里伺候。
要跪经祈福,需得斋戒沐浴以示心诚。
静姝沐浴之后,正由立冬帮她梳理满头乌丝,便见立春悄默声进来回禀:“少夫人,奴婢已经使人打探清楚了,先前在前殿与少夫人搭话那对母女乃是许知府府上的夫人与千金。”
这可是冤家路窄了。
他们谢家无缘无故地退了人家府上千金的亲事,也不怪那许夫人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没个好脸色了。
只是……
静姝皱眉:“我记得原本与谢瑾利定亲的乃是许知府府上的庶女。”那许夫人既是把那庶女许配给谢瑾年,当是没什么真情实感才对。
既无真情实感,又怎会因为区区一个庶女的亲事给她脸色看?“那庶女可是前殿见着那个?”
立春摇头:“前殿那个乃是许知府府上嫡长女。”
静姝扬眉,哂笑:“她们与那庶女感情倒是好,为了替那庶女抱不平可是给我甩了好一通脸子。”
立春撇嘴:“奴婢斗胆说句以下犯上的话,许夫人若是真与那庶出小姐感情好,也不会把她许配给三少爷。”
静姝听出弦外之音,虚指着立春笑骂:“莫卖关子,都探听着了甚么且快快说来!”
立春立时福身,压低声音道:“端肃郡王驾临虞州,许大人为抱王爷大腿便想着送个女儿到王爷身边儿去。然而许大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庶女早早就跟三少爷议了亲事,许大人不敢得罪谢家,便狠心把嫡女给王爷送了过去。”
这许知府胆子可真不小,前脚送了个小六月讨好廉亲王,后脚便送了个闺女给端肃郡王,这般朝三暮四的,也不怕翻车……
不对!
说不准谢瑾年那厮让三房退了许知府府上的亲事,便是因为这个。
锦绣不过是恰逢其会,被谢瑾年不着痕迹地做了筏子了!
静姝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不禁在心里骂了谢瑾年一句肚肠如墨:“既是被送给了王爷,那许大姑娘怎的还是未出阁的装扮?”
立春轻哂:“许大姑娘被到送王爷身边儿月余,倒是颇得了几分喜爱。这许大姑娘眼皮子也是浅的,自以为得了王爷的宠,便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很是得罪了不少人。这不许二姑娘方一被退亲,这许大姑娘便被米侧妃借着这个引子给送回了许府。”
“那米侧妃使人把话说的明白,说许大姑娘家中姐妹被人退了亲事必是德行有亏,都是一个母亲教养出来的,想来许大姑娘的德行也是不行的,这样的人再不敢留在王爷身边儿,是以遣人把她送回许府,让许知府教养好了,再给许大姑娘找个好人家儿。”
静姝闻言冷笑:“那米侧妃可真是好手段!”既除了端肃郡王身边儿跟她争宠的小妖精,又挑拨了许知府和谢家的关系。
就这样,她还敢求到她跟前儿来,她这是到底有多不把包子少女放在眼里!“米侧妃可是住在寺里?”
立春摇头:“少夫人从凉亭里出来没多久,米侧妃就下山去了。”
静姝闭眸思量了须臾,又问:“许夫人和许大姑娘呢?”
立春低眉顺眼:“许夫人上完香便与许大人一道回府了,下个月许老夫人寿诞,许大姑娘留在寺里给许老夫人跪经祈福。”
静姝颔首表示知道了。
刚要让立春去准备斋饭,却突然觉得这事儿不对!
米姝身为侧妃,能随着端肃郡王南下必是颇得端肃郡王宠爱的,她要拿捏许大姑娘有的是法子,根本不必趁着端肃郡王不在把许大姑娘打发回娘家!
这样虽然能挑拨了许府和谢家的关系,却也替端肃郡王得罪了许知府,待端肃郡王归来,她得不着什么好处……
静姝从榻上起身,一迭声吩咐立春准备纸墨,提笔用她那有形无骨的字儿写了封书信:“让谢一把这信送回府里给……”
静姝言语微顿,“给蔺先生。”
*
谢府,怀瑾院。
蔺先生得了信,便背着药箱到怀瑾院诊脉。
彼时谢瑾年才刚应付走和亲王,见得蔺先生晃悠进来,不禁扬眉:“先生不该来。”
蔺先生把药箱往床边桌上一放,轻哼:“老夫也不想来,怎奈何谢家娘子的信,借老夫几个胆子也不敢私自拆看。”
谢瑾年缓下神色,朝着蔺先生伸出手。
谢瑾年这前后两番姿态,蔺先生看着只觉得特别伤肝。
没好气地把信塞到谢瑾年手里,蔺先生揪着胡子气哼哼:“知道公子与令正情谊深厚,可也请公子管管令正,眼下这非常时期也体谅担待些,莫因着儿女情长坏了公子大事。”
蔺先生絮絮叨叨,谢瑾年却是充耳不闻。
展开他家娘子的信,细细地看了一遍,谢瑾年不禁皱眉打断蔺先生的絮叨:“让谢十六过来。”
蔺先生霎时错手揪掉了一缕胡子:“合着老夫说的全成耳旁风了,您这非但不管令正,还要因她一封信便出府去与她私会?!”
谢瑾年不咸不淡地看着蔺先生:“蔺先生,让谢十六过来。”
仗着多年交情,蔺先生敢造次一回,却是不敢造次第二回 。
见谢瑾年主意已定,蔺先生心中骂着“美色误人”,一敛怒色做出一副恭敬姿态:“谨遵公子令。”
谢瑾年无奈,解释了一句:“寺里不太平,我需得去看看,府里便拜托先生了。”
蔺先生神色稍霁:“公子且放心。”
蔺先生行事,谢瑾年自是放心的,他不放心的是他家小娘子。
本以为把她送到兰若寺去能安宁些,却不想竟是早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家小娘子身上,到兰若寺去候着他家小娘子了。
谢十六来的很快。
待得谢十六躺到床上扮成了他,谢瑾年便趁着夜色离开谢府,朝着城外兰若寺而去。
第99章 不愧是兰若寺 拜佛竟然还送野男人!……
谢瑾年到兰若寺的时候, 已是月上中天。
正房里灯火已经熄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虫鸣哇叫不知疲倦地唱着夏日的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