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氏抚住胸口,攥着沉香木手串指静姝:“牙尖嘴利!没尊没卑!这便是苏氏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媳妇!”
哦, 怪道谢夫人苏氏托词舟车劳顿,直接带着慧姐儿和小崽儿回了似锦院。
原来这婆媳关系恐怕很是不怎么样。
看原氏提起苏氏那副咬牙切齿的姿态,说不定这婆媳二人连表面上那层面皮都是撕破了的。
静姝低眉顺眼,霎时把个恭敬姿态做了个十足:“还真就让祖母说着了,母亲还真就是千挑万选才选定了我。合八字的时候,母亲还特特去找法源寺的慧明方丈算过,慧明方丈都说我们这门亲事结的好,说我命里大富大贵,天生旺夫,与夫君乃是天作之合。”
任她说什么,竟都被个小娘子不卑不亢地堵了回来。
多年的老封君,竟是连个新入门的孙媳妇都拿捏不住,原氏着实被气得不轻,手攥着沉香木手串把炕桌拍得砰砰响,上好的玉镯子硬是被她磕成了两截。
原氏动了真火。
积善堂里,从主家到丫鬟婆子霎时噤若寒蝉。
唯有三老爷谢万喜腆着富态的大肚子,扯着嗓门劝原氏:“哎呦喂!我的亲娘欸!您可千万别动肝火,仔细再气坏了身子骨儿!”
说着,谢万喜捧着大肚子小跑到原氏身边,乔模乔样地给原氏抚胸口:“年哥儿媳妇到底是国公府里的贵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愿端茶也不稀奇。您若是实在想喝那口热茶,咱让锦绣端给你就是!”
锦绣闻言,还真就不再偎在原氏怀里抽抽噎噎,起身去捧了一盏茶奉给了原氏。
原氏这回一双老眼也能看见茶盏了,脸上怒色一缓,便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你们也莫怪我偏疼锦绣,锦绣这般可心,我又怎能不疼她!”
谢三夫人忙笑着应声:“我是再没见过比锦绣还会体贴人的姑娘,母亲疼她很是应该,若是哪个争这个风吃这个醋,那才叫不懂事儿。”
锦绣被这一通夸,羞得又涨红了脸,羞答答地挨在原氏身边儿,不肯抬头。
原氏揽住锦绣,眼神冰冷地瞥向静姝:“你们都是懂事儿的,自是不会计较这个。就怕有些个人自恃高贵,便什么也容不下。”
这老婆子,心思可坏。
静姝听出原氏这是话里有话,立时闭紧了嘴,也不去与她分辨,面不改色地认下了“气量狭小”。
想把什么香的臭的塞给她?门儿都没有!
谢万喜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视线在原氏、静姝、谢瑾年和锦绣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娘净说些气话,想文贞公那般色色俱全的人物,最是讲究规矩礼法,必是让年哥儿媳妇读过《女则》《女戒》的,又哪能容不下人?”
静姝立时否认:“三叔这话可是说岔了。先考虽遵从礼法规矩,却并不迂腐,更是视我为掌珠,并不舍得以那些劳什子的规矩约束了我。如若不然也不会把我许给谢瑾年。”
静姝这话说的,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就是看他谢家门第低,她才嫁进来作威作福的。
若说先前那拍桌子撂脸子的,还有做戏的成分,这会子原氏却是当真被气得心疼了。
原氏手捂着心口,眉目鲜有的凌厉:“这般没尊卑不知进退的孙媳妇儿,我是再不肯认的。”
谢瑾年作壁上观,看够了热闹。
以帕子捂着口鼻咳了几声,谢瑾年有气无力地问原氏:“祖母待如何?”
原氏张口欲言。
抬眼环视满屋子的人,又把到嘴边儿的话吞了回去。
谢万喜小眼睛一转,扬声把满屋子丫鬟婆子轰了出去,驱着他那一杆子的庶出子女去似锦院拜见苏氏,便拽着谢三夫人往外走:“那郎中也不知请到哪里去了,这么半晌也没过来,你且与我去看看!”
谢三夫人挥开谢万喜的手:“我自己个儿会走!”
谢万喜气哼哼瞪了谢三夫人一眼,斜睨着静姝骂骂咧咧:“个臭婆娘!不识好歹!”
她十分怀疑这谢万喜是在指桑骂槐,然而,并没有证据。
静姝没有上赶着捡骂的兴趣,便权当他是疯狗乱汪汪,没理会他那茬,只在《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里送他了一句话——谢万喜因口无遮拦,当众给了谢三夫人没脸,回到屋里便被谢三夫人撕烂了嘴。
静姝一句话写完,谢万喜和谢三夫人战火立时升级,从夫妻日常拌嘴往大动肝火的路上狂奔而去。
待得谢万喜和谢三夫人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骂骂咧咧离了积善堂,屋里便只剩下了原氏、锦绣、静姝和谢瑾年。
富丽堂皇的内室,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原氏手中转着沉香木手串,冷飕飕地盯了静姝一会子,开口打破了沉默,话却是朝着谢瑾年说的:“苏氏给你选的这媳妇,显见不是个会体贴人的人,我欲把你表妹许给你做平妻,下个月初八便是好日子,一应物事都准备妥当了,你且等着做新郎官罢!”
平妻?
静姝当真是怒从心中起:“这可还在囯丧里呢!”
殊不知她三叔家的静兴业,因为囯丧,婚事足足往后推了一整年,怎的到了这原老婆子这里,便张口便是操办喜事儿了!
原氏乐呵呵一笑:“谢家低门贱户的,囯丧也只需守孝百日,下个月初八正好出国丧,能办喜事儿了。”
手好痒,想揍人,怎么办!
静姝盯着原氏那张老脸,把谢瑾年胳膊上的肉正反各拧了一圈。
谢瑾年以帕子遮着嘴角,掩下唇边不可抑制的笑意。
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谢瑾年一口气倒三口,慢吞吞地说:“祖母,你莫忘了,我在一年内是不能办喜事的。”
原氏与谢瑾年对视:“年哥儿,你姑姑可就留下这么一根儿独苗,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护着,我是再不能放心的。你看我这身子骨儿,被你那媳妇气上两句便心窝子直疼……”
说着,原氏便拿帕子去拭泪,“就是个有今儿没明儿的老棺材瓤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拖个三年五载的。这不赶在热孝里把锦绣的终身定下来,我便是去了也闭不上眼。”
被提及亡母父孝,锦绣抱着原氏很是哭了一起子。
原氏一套感情牌打得贼溜,奈何谢瑾年他铁石心肠。
谢瑾年冷眼看着这祖孙两个抱头哭了个涕泪横流,慢悠悠把帕子递给原氏:“我一年内不能办喜事,瑾利却是不妨碍的,祖母不如把表妹许配与他,也正好帮他收收心,省着他整日里流连青楼楚馆的,再惹出祸事,带累了谢家。”
静姝险些笑出声来,那谢瑾利可真真儿是个混不吝,说他是纨绔子弟都是抬举他,亏谢瑾年想得出来。
但凡原氏待锦绣有一分真心,都不会舍得把她许配给谢瑾利。
都是一帮大的表兄表妹,锦绣自是知道谢瑾利的德行,闻得谢瑾年此言,锦绣立时瞪着一双杏眼盯着谢瑾年:“表哥!”
锦绣一副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端的惹人垂怜。
谢瑾年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倚着他的小娘子,有气无力地朝原氏说:“表妹与瑾利年岁最是相当,瑾利又尚未婚配,把他俩凑做一双,才真真是天赐良缘。”
谢瑾利是尚未娶妻,可他房里姨娘通房已是成群了,更何况……
锦绣盯着谢瑾年,很是哀怨,旁的说不出口,只哀哀切切地念了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但凡谢瑾年识字儿,就不会不知这下一句。
原氏立时闭嘴,收回了到嘴边儿的话,只等着看谢瑾年的反应。
谢瑾年看着原氏和锦绣,目光有些冷。
他带着他的小娘子回南虞,这头一天,她们便当着他小娘子的面,又是给他许配平妻,又是隐晦表白的,却不知这是要给他娘子没脸,还是要打他的脸。
小娘子想来也真是被她们气着了,柔弱无骨的小手简直把他胳膊上的肉拧出花来了。
不动声色地把又在拧他的手拢在掌心,谢瑾年也不咳了,只苍白着脸色,一字一顿地道:“祖母,这事儿便这么定了吧,赶明儿我便让人去京城把谢瑾利叫回来。”
原氏攥着锦绣的手,哭:“年哥儿,你这是要戳我心窝子啊!”
谢瑾年垂眼,轻笑:“祖母也不是不知,我就是这么个护短的性子。谁若是戳我心尖子,我必是要戳回去的。”
原氏用帕子捂着脸:“不成,那谢瑾利……”原氏话语一顿,似是硬生生拐了个弯,“已是有婚约在身了。”
南虞知府家的庶女。
谢瑾年不咸不淡地道:“三叔三婶对祖母最是孝顺,想来必是不会忤逆祖母的。”
原氏面对谢瑾年,虽然也端着祖母的款儿,可总是不自觉气弱:“许家那姑娘可不是个能容人的。”
谢瑾年拢紧静姝的手,风淡云轻的道:“我与瑶瑛之间也容不得旁人。”
原氏盯着谢瑾年,指着锦绣道:“她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不能这样毁了她。”
谢瑾年颔首:“也是。”
锦绣眼底霎时迸发出一抹光亮。
谢瑾年不紧不慢地道:“便让三叔三婶把许家的亲退了罢。把瑾利好生管教管教,也不失为表妹的良配。”